“你……”皇上手指着他,气得额角发痛,“朕从未想到,你的心胸竟狭隘至此!”
他心寒到了极点,突然觉得厌极了,恍然发现这些年,自己竟在太子的事上犯了如此多的糊涂,竟对这个儿子了解得如此浅薄。
“把他给我压下去!”
萧承文嘴中还不停地喊叫,带着哭腔,满是愤恨与不甘:“都是他们的错,孤没有错,孤没有错……”
常公公还跪在地上,颤巍道:“皇上,息怒啊……”
皇上喘着粗重的气,额角青筋直跳,良久,才慢慢踱步回到床边,对常公公抬了抬手:“起来吧。”
常公公急忙站起身来,叫了两个宫人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好,他立在床幔前等了许久,却只等到皇上一句:“下去吧。”
他小心应了,静静退了出去,到了走廊,看着外面黑夜中依旧白皑皑的一片,轻喃道:“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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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到了最冷的时候。
姜柔的病愈发严重了,前些日子还能偶尔走动几回,最近却是连床都下不得了。
“夫人身子底极虚,是娘胎中带出来的毛病,只是调养了这些日子,不该没有起色。”从太医院请来的太医把过脉后,面露忧色,“夫人如今的身体,长此以往,只怕……”
郁子肖一听便沉下脸:“难道连你们也没有法子吗?”
太医道:“臣会再为夫人开一些补药,如今天寒,千万不能让夫人再受了寒,切记!过些时日,臣再来为夫人把脉。”
郁子肖也没心思再说什么,吩咐道:“送太医回宫。”
姜柔躺在床上,神色恹恹,嘴唇上也泛起了白,她静静地看着郁子肖,并未对太医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抓住王喜的前一晚,入睡前她试着探了郁子肖的后颈,看到了较为清晰的画面,结合着郁子肖所说的军队行进路线,推测出他们受袭的地方。第二日,她便卧床不起了。
身子很沉,像有些千斤的重物在拖拽着她往下沉,身子又很轻,轻得让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郁子肖一脸焦急,低声自喃,“明明一直都在好好养的,怎会一天不如一天了?”
姜柔有些费力地牵了牵嘴角:“不必太过担心了,太医既说了是身子底的问题,想必是没什么事的。往年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总是病倒在床,过了冬天,便会慢慢好起来了。”
郁子肖紧紧握着姜柔的手,他做不了什么,便用闲着的那手不时摸一摸她的脸,似乎这样就能让她的脸上有些血色一般。
昨日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已下令废了太子,太子弑君未果,如今被关押进天牢,等候发落。宣王因已经领了令,不日前已经带兵出征,姨母离了冷宫,恢复了掌管六宫的贵妃之位,朝堂中也有大臣提议立宣王为太子。
眼看着局势在一点点向他们扭转过来,本该是一切都变好的,可是姜柔却病了。
宫里的太医,京中有名的郎中,他已全都请来为姜柔看过了,每一个人都道,姜柔身子虚,要调养,可他从先前到现在,一直在为她调养,为何还是不见好?
姜柔总是安慰他道,只是天寒生了病,过些时日就会好的。
可他是习武之人,纵使不精通医术,却也摸得出姜柔的脉象一日比一日虚弱,身子底在一天天亏空,补进去的东西都入石沉大海,没了踪迹,哪里还是会好起来的样子。
他心中阵阵发痛。
他不想终于斗倒了萧承文,走过了那些最艰难的日子,姜柔却不在他身边了。
他什么都没给过她,如今终于有机会去弥补过去缺席的一切,终于有机会给她一生的安定和乐,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姜柔一天天衰弱下去,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姜柔看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心有所觉,开口轻轻唤了他一声:“郁子肖。”
听到姜柔的声音,郁子肖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神色太过严肃,许是吓到了她,便弯了弯眼睛:“怎么了?”
“我想要……看一看雪。”
第66章
“看雪?”太冷了。
后面三个字还未说出来, 郁子肖看着躺在床上的姜柔, 突然改了主意, “好。”
他吩咐人将榻椅移到了窗边, 又生了个炉子, 才用厚毯子裹着姜柔,把她抱了过去。
两人一起坐在长榻上,姜柔身上没力气, 就那样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
“我娘说, 我出生的那天大雪纷飞,郁家世子便是在这一天醒过来的。”姜柔半垂着眼,声音轻轻, “后来她就告诉我,我长大了,是要嫁给那世子的。”
她慢慢扬起嘴角:“我曾经也想过,郁家世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虽然未见过他, 可是我过去的生命里,却总有他的影子。”
“我将来会嫁给他, 和他一起走过最艰难的日子, 往后便可平安顺遂,一生喜乐。”
郁子肖攥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我总觉得啊,是那年的雪将你跟我的命数连在一起的, 所以心里一直很想跟你看一场雪。”
姜柔顿住,眼角有些湿润,嗓子开始颤动。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云辞来看了她许多次,配制的药却也只能缓解一时的衰弱,却解不了那毒。
云辞说少了一味药,叫回元香。这香极其稀贵,只在医书里出现过,极少有人能亲眼见到,传言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柢族,而后便消失无踪,可云辞四处打听,却一点消息也没找到。
太医未诊出来姜柔体内的毒,她也不欲让郁子肖知道,云辞只能告诉郁子肖,这回元香可生元气,若是能得了这味药,姜柔的身子或许就会好了。
郁子肖派人去寻,也放出话重金来求,可是那回元香却如石沉大海,一点影子都寻不到。他一路查到了柢族所在的地方,也并没有见到那回元香的踪影。
姜柔早在喝下那杯毒酒时,便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因此也并未产生该有的绝望,每日喝着太医开的补药,尽量让精神好一些,有时候,还能陪郁子肖下一下棋。
外面的雪更大了,满目的白色织成了缭乱的网。
“那年雪,是不是就和外面一样?”她靠着郁子肖,眼皮有一些沉,说话都成了微颤的气音,“真好啊。”
“我怕,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郁子肖好似没听清,低低“嗯?”了一声。
姜柔没有回答他,她闭上了眼,呼吸声开始变得均匀。
“姜柔?”
郁子肖将人抱紧了些,贴着她的额头,低声喃喃道:“越来越懒了……”
郁家这些日子访客不绝。
太子被废,皇上虽没有提另立太子的事,可是众臣心中早已有数,如今皇子中风头最盛的便是宣王。宣王近日已经在帮着皇上处理政务,自己又有军功在身,皇上纵然现在不提,可这东宫之位早已默认是那位主的了。
朝廷里多的是见风使舵的人,太子一倒,他们便纷纷开始靠拢宣王,与宣王关系最近的郁家也成了这些人的攀附对象。
郁子肖又怎会不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
这些人来访郁家,往往是礼送到了,话却说不了几句便被打发走了,有的人连侯爷的面也见不着。
有些人心里有了积怨,逢人便道郁小侯爷如今仗着宣王的势力,谁都不放在眼里,傲慢得很。
这话传到郁子肖耳里,他也浑不在意。
随风倒的墙头草,这种人要来做什么?
郁子肖在府中闲来无事,便从那些人挑的东西里选一些好玩的东西拿给姜柔,遇见姜柔喜欢的,对来人态度也就好一些。
一来二去,坊间便有了传言,想讨好郁侯,就要奔着郁侯夫人去。
没几日便到了姜柔的生辰,郁府门前更是络绎不绝,那些想要攀附的人一听说是郁侯夫人的生辰,纷纷寻了珍品上门来祝寿,郁子肖索性办了场大宴,上门者都可入席。
应付这些人让他十分不耐烦,终于抽了身走回房屋中,郁子肖翻了翻下人呈上来的礼单,脸上并无喜悦之色,而后,烦躁地将那薄册拂了开。
还是没有回元香。
他的人手几乎查遍了大俞的每个角落,却一点回元香的消息也无,至于柢族……
他眼中闪过一抹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