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83)

萧老太太拄着拐一脸煞白,喘着粗气颤悠悠地进入客厅,然后坐在一张古旧的藤椅上。我看见后急忙给她沏了一杯茶,恭敬地、小心翼翼地端上前。张司机望了我一眼,示意我放下水杯。我依照他将水杯放在藤椅旁的雕花红酸木小几上,伫立而望。张司机轻叹了一声,和悦地望望我,说:“淑茵,别只顾站着呀,给老太太掐掐背,她身体不好。一早上进了医院,恐怕已经累坏了。”我一听,不敢怠慢,疾走上前,立在萧老太太身后,千小心万小心地揉着、掐着、挰着后背。大约片刻,我发现萧老太太停止捻拨手腕上的碧玺串珠已闭目微酣,低声问张司机:“萧老太太身体不好吗?她怎么进医院了?”一旁的张司机微一凝眉,回道:“昨晚老人家一夜未阖眼,商议黎儿和你的事哩。凌晨说心脏难受,我才应着上官先生送她进医院看看。”我轻睨萧老太太一眼,又问:“医生怎么说?”张司机嗬了嗬喉咙,慢条斯理地说:“她是累着了,医生建议休养,不可以生气。”我有点诧异,感到勉为其难,不再言语。张司机伸着脖子斜眼瞧了瞧,发现萧老太太似已娴睡,便唤上我,两人遂一同走出客厅。

午时,我等不及妹妹葆君回香墅岭,一个人到员工食堂用餐。刚一走进食堂,几个纺织厂的工人絮絮说:“你们听说了嘛,上官先生的母亲从北京来看望上官黎了。”立即,有人接着话茬:“知道!前天才来。嗯,听说老人家身体健硕,耳不聋眼不花,是专为上官黎的事而来。”其他人道:“上官黎的事儿?怎么,他又搞出事了?究竟是什么事啊?”有人半开玩笑,说荤话:“上官黎喜欢招惹事非,听说他有些社会上不三不四的哥们。那天还听人说,他和别人打架。”也有人跟着讥讽:“他喜欢招蜂引蝶,是不是又把人家姑娘得罪了?哈哈哈。”我静静聆听着,只觉两眼酸楚,两颊堆红,心里一阵阵莫名憋屈。在食堂吃了一顿半冷不热的饭菜,我感到心里五味杂陈,甚为难受。这些纺织工人的话,简直使我进退两难。当我慢慢走回,穿过庭院,无心瞥望房门之时,看见玉凤正倚门而立。我急沓沓地走向她。“凤姐,你来了嘛?”倚在门口的玉凤一笑,道:“寻你不见,眼药早上买回来了,现在我给你送来。”玉凤将眼药瓶递给我,我受宠若惊地接住,笑道:“凤姐真会关照我,我要如何答谢你哩?”玉凤笑盈盈地扑声笑着,从兜里摸出瓜子嗑嗑地吃。我拿着眼药,伫立明晃晃的阳光下,仰头将药水往眼眸里滴。玉凤说:“你慢慢用,持续滴两天就好。”我静闭双眼,顿时觉得沁凉净馨,似乎连心里的阴霾也霎那消失,我不禁微微一笑:“凤姐对我真好。凤姐,请进屋里说话。”

玉凤毫不推辞,随我进了房间。玉凤环了一眼,掩嘴嗤嗤笑道:“原来,你和葆君就住这儿?真是穷窝窝里藏着一只金凤凰了。”玉凤一连呵地说了两遍。我请她坐在椅子上,接着,给她倒了一杯水。玉凤喝了口水,一面眼光缥缈不定,一面继续磕瓜子。突然,她的眼光定格在一块栗红色绢帕上。她一伸手,从桌上取了起来。细细一端祥,上面刺绣着丛丛芙蓉和对对鸳鸯。“哟,好纤绣的活计!早听说你家姐妹绣活儿好,乍一看当真叫个绝,你看荷花,看鸳鸯,像真个似的。这是你们姐妹谁绣的?”玉凤说。我一听脸庞登时红了。我紧忙一拽,从玉凤手里抢了过来。玉凤笑问:“怎么还怕人看吗?”我回道:“不是不让凤姐看,只是我的绣计粗糙平平,远不极妹妹的精深,我怕凤姐笑话我哩。”玉凤一听,恍然大悟,不再追问。我走进小窗,拉拉帘子。返身坐在床沿,又道:“姐姐若是喜欢针绣的活计,不如我让妹妹葆君给姐姐也刺个花亭牡丹的,算我讨姐姐的欢心了。”玉凤抿了抿嘴唇,嘻笑道:“那可要给你们姐妹添事情了。若说针织绣活,我打小就喜欢哩,也会绕几下针线,但是没有你们姐妹的细斟。行吧,倘若哪天想起来,一定叫你们姐妹给绣上一件。”正说着,一回眸,看清楚我脸色晦暗,情绪低落,笑道:“淑茵妹妹身体可好,为何脸色僵沉?难不成有什么心事?不防给姐姐说说。”玉凤一提起,立时将我深藏在心间的郁滞抛了出来。只是我难敢泄露半点心机,凄凄切切,所有苦瑟只得硬生生压在心里。玉凤询问了两遍,不见我说话,只道:“看妹妹究竟有何心事,愁眉不展,别老藏着掖着,哪一天想病了,气病了,还不是糟蹋自己。”我怯懦地说:“我明白呵,姐姐不必为我担心。”

我们两人正说话呢,传来沓沓地脚步声,葆君穿着一身精细碎花缎袄衣裙,漪挑盈盈,胸前搭着一条粗长的马尾辫,抱着一个漆黑描金匣盒推门而入。玉凤一看葆君进来,马上站起身,笑道:“怎么葆君妹妹回来了?”葆君一抬头,玉凤正问她话,敬应道:“原是凤姐姐来了,真是稀客。凤姐姐今个儿怎转到此处了?”她一面说,放下匣盒,从里面取出一些红白绿蓝的绣线,递给我。玉凤说:“是呵,今天上官家人外出,家里寂落无人,闲转至此。”我问:“绣线都买齐全了?”葆君不及思索地道:“买齐全了,你就捡着用。”玉凤笑问:“给你买金线做什么?”我回道:“前天遇上王润叶,好歹怏求我给她刺一个绢帕哩。”玉凤一愣,想了半想问:“那个常和喻宥凡一起的?”葆君抢着话说:“嗯,嗯!就是她。”玉凤点一下头,脑海倏然一转,笑道:“喻宥凡原先不是同淑茵妹妹好着吗,现如今怎与她走在一起啦?”此话一落,我和葆君两姐妹啼笑皆非,刹那无语。

过了半晌,我幽幽怨怨地道:“王姑娘人缘好,心底善良,家境和睦,性格温顺。家中老父一心专侍蝎子呢。”玉凤听了骤时大悟:“敢情说喻宥凡喜富厌贫吗?”葆君补充说:“那就看凤姐怎么想了,原来是和姐姐好,后来就……”坐在床沿的我瞬时起身,为喻宥凡辩解道:“倒不像葆君所说,喻宥凡有自己的想法,况且是我不依从他,这不能全怪喻宥凡。”玉凤抬眼望望我们姐妹,一时之间也糊涂了。

也就是我“忍辱偷生”被上官家人斥责的第二天。我在一次给萧老太太房间送焚香之机,看见了一脸木然的上官黎。那天,早上一忙完活,我就收到了一个随萧老太太一起来的丫头的“吩咐”。当时,那丫头见我闲落,嗲声嗲声地对我说:“淑茵,我家萧老太太喜欢早上在房间焚香,特别是印度紫香,可是毓秀楼上下都没有,萧老太太等不及了,你快到镇上买回来。”我听了忙点头哈腰地应允下来。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我从芙蓉镇上买到了印度紫香,火急火燎经过客厅的时候,猛然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上官黎。当时,上官黎呆呆坐着一声不吭。送下了焚香,从萧老太太房间出来的时候,上官黎正要进门。我们俨然撞了一个照面。我羞愧极了,气馁极了,本来我希望上官黎能对我笑一笑,不料我却没有看见他的笑。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于是在萧老太太的房间门口,我们匆匆擦肩而过。

这对于好强而倔拗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打击。那一天,在我的眼前,浮现的始终是上官黎那冷漠的眼神、惶难的眼神、更或说是无辜的眼神。这样,我开始在心里一次次反诘自己:“难道这一切真是个错?难道黎哥已背信弃义?天哪,我淑茵该怎么办?谁为我负责。他的海誓山盟,他的月下求祷,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一个谎言?他的一切皆是虚情假义?”那一刻,我发疯了。发疯了。我真的发疯了。我发疯地咬着嘴唇,变得喋喋不休。当天夜里,我从噩梦里惊厥而醒。怕打挠妹妹,我一个人扶枕轻声啜泣。

第三天早上,当我嘤嘤哭泣着从梦里醒来,发现妹妹给我带回了一份早点。我起床后,随意洗漱完,拖着疲惫的、沉重的步伐走进晚夏一绺温煦晨光中……

一日,在芙蓉镇伏牛街上,五个醉眼惺松的年轻男子,浑身散发酒气,邋里邋遢,踉跄地慢慢走着。忽然,一个男子停在一座肃穆的耶稣教堂前,踌躇半晌,道:“呸!谁信这种鬼地方,晦气,晦气,偏又让我看见。”他一跺脚,不好气地瞪了一眼。随之,只听另一人丧气地应道:“这年头,有钱难买今朝醉,谁想我看着一个巫婆子脸,整日价唠唠叨叨,烦得我快变成神经病了。”两人哀声叹气,道不尽愁肠苦短。那带头的人,一仰头,咕噜咕噜,猛喝两口烈酒,脸发潮,眼发涨,悻悻地说:“我家有本难念的经,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难不成老天爷非要将我和淑茵生生拆散。”头一歪,张大双眼,对旁人呟喝一声:“谁能给我出个主意。难道非要她们一个一个离我而去,把我寂寞的留在世界上吗?”一语未了,其中一人扬眉轻挑地道:“黎哥莫要弃馁,有哥们在,你何必为家事愁眉不展?”另一人说:“我和房胤池都会帮你,生活里的糗事不提的好。走!走!走!让咱们一醉方休。”上官黎带着质疑,问道:“胤池,你看金寅钏说的有道理吗?一醉方休吗?不!我才不要一醉方休哩。”房胤池问:“那你要怎样?”上官黎望着,一咬牙,坚定地道:“走吧,咱哥们最爽之事,便是飙车。”金寅钏听了,眼珠骨碌一转,忙摆手:“飙车?上官黎,咱们喝了酒,怎么敢飙车?”上官黎注视着金寅钏说:“怎么你怕了吗?真是胆小鬼。”金寅钏道:“胆小鬼?哼,不要骂我胆小鬼!谁怕谁是孬种。”房胤池斜了金寅钏一眼,对上官黎说:“既然他都不怕,那咱们飙车。”当中三人一拍即合,砸碎酒瓶,各自骑上一辆摩托车,在丹崖山下一个坡势陡峭的柏油路岔口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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