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51)

村庄中设立一个救济点,搭着一篷花伞,供应稀粥和糖饽饽、豆沙包儿,我走上前,问一个掌大瓢、从木桶里舀稀粥的工作人员:“听说你们来自芙蓉镇?”他好奇地盯着我,又白又胖的脸畔写满疑问号:“嗯!你不是本村人吗?”我摇头道:“不是。”他便给我盛了一大碗稀粥。

喻宥凡本打算带着我返回香墅岭,但眼前景状惨不忍睹使他难以离开。几个年富力强的村民聚拢在一起,喻宥凡听见他们低声密议。“晚上,要举行祭祀神灵的仪式,大家都需要参加。”一个村民握紧拳头,斩钉截铁地道。“那也要看我们的猎人能捕捉到什么猎物了。”“嗯,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村民闹闹穰穰地说。喻宥凡眼前一亮,一种兴奋感随即占据他荒凉的内心。

而在不远处,我给老妪盛了一碗稀粥,我坐在老妪身边,抚慰着她:“婆婆不用怕,有国家给咱们作主哩。”一个女妇人领着一个光葫芦头的男孩,赶着一群扭来扭去呷呷乱叫的鸭子,赤脚走来。只见她脖颈里裹着一条垂膝长琥珀色蚕丝绸巾,头发凌乱,目光伤婉,对老妪说:“把娃看好,我去搭鸭舍。”老妪将粥碗搁在草地上,一伸双臂,将一个胸前罩着肚兜涎襟的孩子搂入怀里,说:“娃儿,来奶奶这儿。”那女妇人赶着鸭子转身离开。周遭一片狼藉,破窗破瓦,断桓败壁。草丛深中传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时飞出一只鸡,扑楞掉一身鸡毛。有人在大声吆喝:“看管好自己的孩子,晚上不要乱跑乱走。注意卫生,防止瘟疫传染。”老妪听懂了话,将孩子往怀里揽,呵宠说:“听见没有,不能乱跑。”孩子却说:“奶奶我不怕。”

我和喻宥凡四处寻视,只望见:蓖麻丛深压绿径,芦苇摇动随风响。树歪枝断叶蔫蔫,鸡鸣狗跳乱糟糟。老妪带着光葫芦头的男孩,赤脚在村子周围逛荡。有被村民遗弃的鸡雏和鸭雏,就捡了回来,装进一个竹条编制的蒌子里。老妪喃声说:“天神婆婆,地葬爷爷,求保佑!求保佑!”人声一片嘈杂,喊声、嚷声,充斥我们的耳膜。

天渐渐变黯,喻宥凡和我尚未来得及返回山庄,听见村子里一阵沸腾的脚步声。一个村民奔跑地呐喊:“猎人回来了,回来了。”其余的村民全都以笑相迎。

猎人们高扬马鞭,骑着马蹄蹄答答地从大森林里返回。他们捕获了一些猎物,其中包括一只灵异的白狐。当我发现白狐之时,它正被囚禁在一个铁笼里。村民们按照祭祀神灵的程序,在村庄一间牌坊里举办隆重的仪式。漆黑的夜色撩动人们的心弦,熊熊篝火在炽热的燃烧。百余名村民扶老携幼聚拢在爪哇村里,虔诚地向上苍求拜。而一位魂术法师头遮翎羽,在火焰旁絮絮聒聒地施法。人们围坐火焰四寂,悄然无声地听候神灵垂恩。这场无情的洪灾不仅冲毁了他们美丽的家园,还夺走了无辜不幸的村民生命。此时,在火焰旁祷告的魂术法师,是位年纪已愈五十岁的长者,他是村庄里最有威望之人,所有爪哇村的村民,都对他毕恭毕敬。喻宥凡和我坐在人群当中,我们不知道这场盛宴究竟要怎样持续下去,只是随着仪式的渐入佳境,已被魂术法师以及所有村民的诚挚感染。仪式如堕烟海,噗嗤噗嗤的火焰宛然一束透着碧蓝的光芒,升向天空,朝四周不断地蔓延开来,浓重的气氛使人紧张、让人兴奋。

敬奉了神灵,一些在火焰中的猎物已炽烤成香喷喷的食物。魂术法师将烤好的猎物从火焰里取出,一小块一小块分蘖给村民和猎户。坐在人群当中的我和喻宥凡也分享到了猎物。不仅如此,村民拿出马奶酒,一人一碗同大家享用。村民们享受着祭祀神灵的盛典,不容置否,有些村民因一场洪灾失去了亲人,从而掩面抽泣。我望着村民,一股热泪溢满眼眶。祭祀神灵的仪式还未结束,紧随仪式是围绕火焰跳面罩舞。我和喻宥凡毫不例外,两人各戴一张假面罩。数百人在欢乐、喜悦和痛苦中围绕熊熊烈焰跳舞。我觉得仪式新颖有趣,于是快乐地起舞。也不知跳了多久,一个愣神,我同身后男子碰撞在一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紧张地连声说对不起。男子朗声笑着,一抬手将面罩摘了下来。“黎哥,怎么是你?”一刹那,夜光璀璨之下,一张惊为天人帅气的脸庞浮于我面前。我神情凝固静默地望着,只见他身穿挽起袖管的蓝色条纹T恤衫,配着七分浅青牛仔裤,一副精干得体的模样。直到喻宥凡也走过来,伫立我身边。上官黎猜疑地问道:“请问你是谁?”我着实一惊,将面罩取了下来。至此,我们两人看清楚了对方,几乎同时呆住了。我们望着对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番解释后,我才知道,自离开家以后,上官黎得知了雁鸣山下的爪哇村遭遇洪灾的消息。大家志愿到爪哇村做服务工作,这使得他深感好奇。后来,经过思想斗争,他义无反顾地一个人来到了爪哇村。来到村庄以后,起先,他天天义务做志愿者,帮村民寻找亲人,建筑房屋和寻找食物。后来,他听说爪哇村的猎户要到山里捕捉野兽,他也参加了狩猎活动。白天的时候,他随数十个持刀的猎人到山上捕追野物。说来巧了,在狩猎中,有经验的猎户捕获了一只受伤的白狐。但是现在,他木讷地望着面前的我,竟语无伦次了。一旁的喻宥凡说:“是啊黎哥,大家都在找你,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不知道是惊是喜,已泪如雨下。上官黎扔下面罩,笑道:“我义务做志愿服务,我会回香墅岭。”“黎哥,”我一时激动,抹了抹眼泪,抓住他的手,一叠连声地责问:“你多么傻啊。难道你一直在爪哇村吗?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让大家凭白为你牵挂。”上官黎笑道:“干嘛要找我,我已经不是十岁的孩子,我有权利做我想做的事情。”我说:“但是,你不应该把大家对你的关心置若罔闻,大家非常担心你哩。”喻宥凡从衣兜掏出烟,递给上官黎一支。“黎哥,”噗嗤一声,点燃了上官黎手里拈住的烟,“大家四处寻你,谁料,你跑来这儿了。现在有我和淑茵在,不知道你何时返回香墅岭?”上官黎苦笑一声,回道:“我已经没有十分重要的事了。请你们不要再为我担心或着急,现在,我们不要站在这儿,我们一定要参加完村民的这场游戏。”喻宥凡喷了一口烟,向他点点头:“祭祀神灵,我们也要参予。也许,我们是该给自己的灵魂祭祀一下了。”

月夜温柔似水,静静地流泻在上官黎那张俊美无暇的脸庞上,他用双唇衔烟,两只深邃而黝黑的眸子充满愧疚和难言的神色。从他逃离山庄至今,差不多十多天。每天,他是在一种沮丧和落迫中度过。最使他头疼的是,梦鹂的倩影依旧像月夜的光晕一般,无时不刻,悄然、无声地笼罩着他,纠缠着他。只是,当他来到爪哇村,他真正感到一切已改变,他不会再幻想梦鹂,不会再为她的离世和朦胧的出现而伤心难过。他变得坚强、镇定、执着起来,梦鹂阴霾的影子在一点点淡化,一点点消失。

然而,他并非毫无牵挂,自从来到远郊村庄,他就为所有遭受罹难和不幸的百姓而自愧。每天,他除了帮助村民寻找失散的亲人,就用聊天的方式来消磨时光。因为村民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许多人患上了抑郁症,他们精神恍惚,行为癫狂,一返常态不能正常的生活。现在好了,一切噩梦皆已不复存在,生活渐渐平静,人们又开始正常的生活。而这一切,在他望见淑茵那双柔魅缱绻的眸子时,彻彻底底地发生了改变。望着淑茵,他想起梦鹂,一样的柔情似水,一样的惊鸿一瞥。也许,它是上苍的安排,悄然无声,把所有人生辗转不定都定格在一霎间。

喻宥凡望着上官黎和我,一股带着浓烈、酸瑟的滋味将他吞噬。他夹在两个人的中间,内心酸痛、痴情、怨恨,像一部无声的电影,将每个故事情节都一一记载下来。他“噗”地吐出一口烟雾,接着轻轻拽了拽我。我似是回过了神,面庞的泪痕犹在。我顾不得揩那一行清泪,抓住了上官黎的胳膊。“黎哥,黎哥!”我拼命地、嘶哑地喊着上官黎的名子,生怕一松手,他就会从面前消失,“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们,所有人在等着你呢。”我摇撼着上官黎的身体,颤岔而涩地高声说:“和我们回香墅岭吧,不要待在这儿,回山庄,他们都盼望你回去哩。”“不,你松手。”上官黎摆脱了我的纠缠,“要回,你们回去。我想留下多待几天。”喻宥凡上前两步,抓耳挠腮地嘿嘿一笑,说:“没料到我们在此遇上了。听淑茵的吧,我们明天一起回家。”上官黎痛定思痛:“回……家……”他咬着嘴唇,貌合神离,犹豫地望着喻宥凡和我。我心想:上官黎是在逃避现实,他多情、挚真、友善,那双脉脉含情的双眸道明了一切。他是一个性情中人,身体里有上官家族雄浑的胆魄,内心燃着一个男人痴情的火焰。而上官黎心想:真是人生造化,不论逃到哪儿,也被找到,简直让人哭笑不得。我不能束手待毙,明天,趁他们不注意,我先躲一躲。于是,上官黎假意改口笑道:“遇上你们的确巧了,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考虑明天一起回。”我和喻宥凡听了,皆大感意外。月色静静照在他五官俊朗的脸颊上,他的眼神蛊惑人心,他的薄唇性感有形,他正对着我,高大的身板将月亮辉映出的光芒遮挡住。耳畔传来狗吠之声,也有驴或马在高声嘶鸣。一整天没有果腹之物,我已饥肠辘辘。我手捂小肚,笑道:“宥凡,我真饿啊。”喻宥凡刚要开口,上官黎说:“别急,猎人的烤肉好了,我给你拿些来。”说着,汲步去找食物。喻宥凡给我找来水,我们坐在一株香榧树下,看月色渐渐漫上天边。远处,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苍翠峭拔,云遮雾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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