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楼会客厅里,传来上官先生欢快畅亮的谈笑声。我带上要清洗的床单和衣物,沿楼梯下来。
上官仁是位在江南芙蓉镇落脚、艰辛创业的浙江省经济带头人,他的脸膛上遍布岁月的烙纹,雪鬓霜松,眸色凄苍。而他身侧的梁婉容,旦见:两颊上搽了胭脂,下颔有一颗豌豆粒大的美人痣。嘴唇涂以板栗红,面官精致。一头鬈曲的发轻轻垂落肩上。一身瓤金丝凤仙领旗袍,裹着微微臃肥的身材,透出一种中年女性成熟妩媚的曼妙样子。
上官黎和贾梦鹂也伫立客厅里。
上官黎双眸温柔,将贾梦鹂轻轻揽入臂弯之中,笑道:“她叫贾梦鹂,我的女朋友。”上官仁瞟了一眼,风趣幽默地说:“长的蛮漂亮嘛,要不要设一个欢迎筵席?”梁婉容打量着面前身材高挑的女孩,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双颊搽粉,颦笑无邪,慧心可见,芳华照人,笑道:“梦鹂,好听的名字。”上官仁用手捋展垂在胸前一条古琦欧?古琦Gucci靛蓝麻纹领带,注视上官黎——浑身散发着男孩雄霸的气息,生得风流典雅。上官仁望了望笑眯眯的梁婉容,摆出一副恋爱自由、我也没辙的姿态,一耸双肩,笑道:“那好罢,你们俩坐着聊。婉容,我们不要打扰他们,上楼给我捶会儿腰。”他嘴里叼着一支雪茄香烟,腆着福肚,梁婉容随他橐橐地走上了楼。
金胥申从藕香榭盈袅走进。她脸庞清瘦,面容蕴润,双眸幽沉,具备绝佳的烹饪技艺。她是香墅岭毓秀楼里的厨娘,时年五十岁。她身穿菁兰掐腰小褊衫,半墨修身长裤,手腕间晃动两只沉甸甸的乌藤镶银手镯。她弯臂轻挽着的竹篮里,盛有两根青瓠,猛然望见伫立客厅里的年轻人,仅管微显惊疑,但很快,她想起来了,这个刚从澳洲返回芙蓉镇省亲祭祖之人,是上官仁的长子。她望了望年轻帅气、带有儒雅意味的上官黎,恭敬地点头示笑,再望望他身旁的紫衣女子,然后走入厨房。
毓秀楼后苑荷塘里,团团浮萍在落晖笼罩下,尽情闪耀、流淌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无比鲜艳夺目。四周芳草萋萋,扑鼻而来的有海棠和蜡梅混合的香味,还夹杂一缕抱穗兰的清香。这处后苑,唤作“兰蕙园”,只因兰蕙葱郁,且无其它草木,故而十分静谧。晚风吹拂漪波阵阵,荷钱榆荚蜻蜓逗弄,菰叶菱花清香肆溢,它常常招引我闲来漫步,睹春光溢荡,香色旖旎,红英落瓣,飞絮沾衣。
我从兰蕙园走回毓秀楼,发现贾梦鹂不知踪影,会客厅只里坐着上官家家人。上官嫦抬高手臂,将一只粉卡子留在鬓发间。我刚想离开,被上官嫦唤住。她从食箩拿上炸撒子递给了我:“你要去哪儿?随我练会儿钢琴。”正说话呢,梁婉容手扶楼梯懒洋洋地走下来,她换了外套,套上大撒花掐腰带轻衫,上面映有针黹精细地浅黻纹饰,脚上蹬着一双澳洲产漆黑高跟儿羊皮靴。上官嫦看着母亲梁婉容,轻轻揽住她丰腴的藕白色手膀,观察她的眉宇、脸庞。上官嫦用手拨开一绺覆在额上的发,发现面前一张脸庞上,有两撇浅黛眉毛,于是揣思地、顾虑地、柔声柔气地问:“妈妈,你纹了眉毛是吗?”梁婉容抚了抚上官嫦娇嫩的脸颊,笑道:“是呀,我的标臻宝贝心肝。妈想起来了,遵照道士们的话,祖坟修缮完毕后,你和黎儿每日需沐浴和斋祭。这是为你们好,可除百病、消百灾,万事无忧。”移过了眼光,望着上官黎,又说:“黎儿,你爸在房间,你把他唤出来,咱们说说话。”上官黎听后,便毫不思索地唤他父亲。金胥申望见大家围聚客厅里,从厨房迈出小步,恭敬地道:“夫人,晚饭烧好了。”梁婉容随意地应了声,似乎在迟疑和思考谋种事情。上官嫦唇角澹澹扬起,含了三分情味,说:“妈,你瞧见了吗,那位紫衣姑娘年岁不大,着装却靓眼。”上官嫦继续喋喋地道:“眉毛、眼睛、鼻子、脸庞和下巴!”梁婉容捏了捏上官嫦纤长的手指,指尖上精妙地涂画着五朵玫瑰小花瓣,笑着问:“怎么了我的好女儿,你□□短炮似地念叨着什么?”上官嫦翛然一笑,忙不迭比划着说:“那位穿旗袍的姐姐呀,你没有发现吗?高高的个儿,弯细的眉毛,两只眼睛会说话,笑起来像蜜一样甜。”上官嫦一眨一眨地闪动眸子,一旁梁婉容听后笑道:“她是你哥哥的朋友呀。”上官嫦坐在沙发上剪起了指甲,梁婉容又忧怨道:“难道我的女儿不比她漂亮吗?女儿呀,俗语讲: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漏厕。人生在世,美貌固然重要,但,人心向善,方为圣举!”
次日,香墅岭暴雨倾盆。午时岚散雨霁,天际澄碧放射万道金光。来到毓秀楼檀香轻袅的客厅,我无耐地咬了一下嘴唇,眼巴巴地瞥望四周。迟续两天的雨水霖霪一座山庄,除了客厅一些角落干净以外,满眼望及的,尽是一串串泥淖脚印。我全身一颤,想要赶快打扫完。正在这个时候,上官仁拎着画眉笼啁哳地走下楼,我见那鸟笼精巧,笼架皆是紫铜鎏金扭丝花纹,笼内横搭着磨滑匀称的铜杆,杆上两头置着用来添食添水的银质器皿。上官仁点燃一支烟,含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在客厅间踱步。窗外,是满目耀眼的蓝,暖阳将蓝空照射得亮丽妩媚,一片白云斑斑点点地飘浮在天边。我走近到窗下慢慢拉住窗帘,只让炫目的光辉少许地照进来。大概片刻功夫,上官仁不作声响地吸完一支烟,将烟蒂入在烟灰缸里,一转身前往灵檀斋。我想着受伤的纺织工人喻宥凡,刚要往外走,传来上官仁大声呼唤。我紧忙收起脚步,问道:“先生是在唤我吗?”上官仁笑道:“你把楼上胭砚斋的花瓶取来。”迟疑了一会儿,又说:“你一定要注意呢,我想把它摆在这间斋中。”上官仁冁然而笑,目光随意地望了望我。
我扶着楼梯走上楼。
上官仁所说花瓶,是一只晚清御用观赏瓶,瓶身绘有十二生肖图: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和猪。上官嫦曾告诉我,那是上官仁珍爱之物,它是一件具有珍藏价值的古董,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我来到胭砚斋,果然看见了,它正摆放在桌案的拐角。瓶颈呈白色,雯刻有“麒麟献瑞”图案,与瓶身十二生肖图融为一体,光彩夺目,栩栩如生。我望着出神,我从未见过如此雕工精美的花瓶。谁料,一回脸,桌案上还有三件标明年代注解的器物,一件是清蓝料菊瓣纹扣银碟盏,一件是论语玉烛酒筹,最后一件则是青瓷菊瓣碗。我屏气凝神地赏味三件器物,简直使我瞠目不已。上官仁所摄古董、古玩皆为瑰宝珍奇之物,这些古玩大体集中在清朝年间,从康熙,雍正,乾隆到嘉庆,道光,咸丰,光绪,□□哈赤和慈禧太后,历朝历代可分为字画,古书,玉器,瓷,扇,砚,笔,印章,碑贴,丝绣,经卷,珐琅,竹刻,古琴,鼻烟,兵器,书贴,铜钱,禅床,香炉,古铜镜等。除此,精美玉石亦是琳琅满目。由于年代久远,众多旷世奇珍、绝品奇葩皆具收藏价值。他不倒卖、不馈赠、不拍卖,而是将它们收藏于铺金藏银的胭砚斋中。
一番赏心悦目之后,我带着受宠若惊的心情,怀抱花瓶,稳稳地递给上官仁。上官仁双手接住花瓶,得意地轻拍瓶身,将其摆放在灵檀斋靠墙桌上。
上官仁笑道:“淑茵,你把胥申给我唤来。”我回道:“好的!”说完,应着他唤寻金胥申。我来到山庄后苑藕香榭,看见金胥申手里拿着扫帚,移动在茱萸和蜡梅树下,清理飘落草地上的叶片。我盈盈蹜步,飞快走上前,唤了一声:“金嫂,先生在书斋唤你。”听见有人在身后唤她,金胥申斜飞入鬓的眉微微一拧,扭过头笑望我。金胥申放下扫帚,抖了抖衣裳上的灰尘:“好,我马上来。”说完,随同我前往毓秀楼。我们进入毓秀楼来至客厅,梁婉容胭粉慵施斜靠在沙发上,上官嫦偎在身旁,两人正拿着镜奁照脸面。上官仁在灵檀斋翻阅报纸,金胥申紧起小步走近。金胥申问道:“先生,您在找我?”上官仁看了一眼金胥申,伸手指指花瓶,和蔼徐徐地说:“胥申你瞧——胭砚斋的花瓶我让淑茵摆在这儿,可又觉得童落,我想让你每日修剪一些花束,譬如蜡梅、海棠、藿香蓟,插在花瓶里,以图吉利。”金胥申笑道:“先生,这是好事呀。好,我一定记得。”金胥申双手微蜷,应允地注视着上官仁,之后,又折回藕香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