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婉容笑道:“茵茵的病,好在无甚大碍,杜医生的意思是要注意休息、调养!既然我们大家都知道了,我看也没必要大惊小怪的。”葆君望望,见我脸庞呈现一种黯淡枯黄的色泽,双唇微微瘪燥。我心里焦虑,生怕娘为我殚精竭虑,日夜操心。上官仁轻“嗬”了一声嗓子,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蒂上的烟灰。笑道:“亲家母来看望淑茵,真是让我们惊喜。我最怕亲家母对我上官家不放心。茵茵,给你娘说几句好话,别让她□□的心。”我的眼角沁出一汪他们谁也无法察觉的泪珠,咬牙屏气,让自己保持镇静。我心想:按理说上官黎是要在我身旁的,但他又不知道去了哪儿。纵然,我的身旁有葆君陪伴,总归缺少了点东西。我的目光温驯,像一只给雏鸟喂食的青鸟,双手绞动衣襟,缄默不语。萧老太太见我不说话,给雪姨使了个眼色。她心里知道,我在上官家前后几年,没少受罪,没少委屈,她怕我抖露对上官家的意见和愤懑。雪姨走近坐下,拿起我的一只手轻轻抚摩,苦口婆心地劝解:“茵茵,来了上官家千万要把持住自己,有些事别积压在心里,有些事要吐露给大人听。凭良心,上官家的老少爷们对你还是好的,没有亏待过你。你,你就如实给你娘说句话吧。”我沉思良久,应道:“娘,您不该来。其实,打小我的身子就弱,这次晕倒不完全是个意外。你不要胡思乱想,免得爹又担心。”我娘轻垂眼帘,脸上蕴出一丝难以割舍的愁闷,半晌道:“茵茵,只要你过的好,爹和娘就不会牵挂。上官家对你好,娘明白!”葆君拿着我的一条宝石碟真丝巾说:“娘,这条丝巾是雪姨给姐买的,一条五千块哩。”我娘听了毫无喜色,神情低调。
梁婉容笑道:“茵茵自打有了灵童,人就彻底变了。作为女人,我对茵茵的表现没有挑剔之处。”雪姨接着她的话,微笑道:“上官家是名门望户,需要一个向茵茵这种知书达理、温婉娴淑之人当家。”上官仁面色沉凝,像是黑暗里涌动在湖面波涛中的一片岩礁,变化不透。梁婉容问:“黎儿怎么还不回来?都是你把他骄惯坏了。”上官仁笑道:“黎儿是有媳妇的人,这个嘛,应该由媳妇管。”雪姨道:“我看茵茵以后要将黎儿管的再严谨一些。”萧老太太眯眸灿笑,像是一只孵出鸡崽的老母鸡,脸上格外欢畅。阙美娟道:“淑茵小姐肯定是由于上官灵童的原故,才忧心神费的。”梁婉容乍一听,抬眼乜了一眼,阙美娟就闭口不言了。黄静婷静坐于窗下,晚风轻拂着飘垂的秀发,使她愈加冰肌玉骨,粲粲生情。雪姨转过话题,喻哲于理地问黄静婷:“姑娘这么漂亮,一看就有文化。姑娘上过大学吧?那就一定明白相夫教子之理。”黄静婷妙目溢亮,樱桃小唇轻抿,一抬手,绾了绾一缕青丝,声音婉转道:“我虽读过几年书,其实对于相夫教子来说,却一窍不通。”上官仁问:“婷婷读的什么大学?”黄静婷笑道:“我研究生毕业。大学倒是一所毫不起眼的二流学校。”葆君道:“静婷姐是我们村唯一的研究生,是我们村的骄傲哩。”雪姨笑道:“这样说的话,茵茵也是你们村的骄傲,是吗?”众人听后都由衷轻笑,刹那,将沉郁的气氛一扫而尽。
上官仁笑道:“我就知道亲家母是思女心切,这一来倒好,多住几日,消停了再回承德。”我娘却摇头,笑道:“那可不行,她爹还在家,一个人既要种地,还要喂牲口,我怕他忙不过来,所以后儿我就回。”葆君撒娇地一噘嘴,不高兴地道:“娘,你就多住两天吧,反正家里有叔婶给帮衬着。”梁婉容问阙美娟:“美娟,让你收拾的房间咋样了?”阙美娟道:“夫人放心!保管没有差错。”上官仁又笑道:“大家既是自己人,正好我的一位教授好友要来,明天我在《聚贤酒楼》款待你们。”
第二天日落黄昏。宁静的香墅岭上空像一汪碧玉,天边残阳被鸡血石似的几缕碎辉包围。青青柳枝上有黄鹂曼妙清歌,一股晚风吹来,让人闻得见阵阵兰蕙花草的清香馥郁。黄静婷换了一件灯蕊绒缎子旗袍,挽住一头飘逸长发,与同样清纯倩丽的葆君陪护我娘走入藕香榭里。娘望望葆君,一袭轻罗挑纱红裙,泡泡袖沿绣满一层墨绿荷叶。细眉轻勾,窄腮红润,肤白如纸,像是从烟花巷里走出来的十足江南妹子。娘问:“你姐夫晚上可一同去。”葆君回道:“说是去呢,昨晚上官先生给他打招呼了。”黄静婷问葆君:“你姐和上官黎之间,当真没有其他事情?”葆君脸色瞬忽一变,仿佛被辣椒蛰了,满脸泛红。“闺女,怎么不说话?”娘回脸望着,一面朝一棵乌桕树下走。一座喷水池中,水珠纷纷溅落发出细碎的轻响,彷佛有人在喁喁地诉说着什么。一条灌水渠中,几只青蛙木木愣愣,从杂草中跳出来。葆君鼓足勇气地道:“娘,姐不让说。”娘一听,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眸子闪射出苦大仇深的怨恨。娘站住脚步,回脸怅怅地盯着葆君问:“啥事不让说,你这孩子根本不懂事。”正追纠呢,我和雪姨、梁婉容,还有抱着上官灵童的阙美娟走出毓秀楼。“娘,”我唤了一声。娘问道:“茵茵,不是让我们在庄外等着吗?”我说:“夫人是让我们等着,现在都出来了,大家就一起去镇上。”雪姨问梁婉容:“步行几分钟能到?”梁婉容笑道:“最多七八分钟,全程柏油路,路旁风景甚好,正好看看路畔橘林。”众人一路前行,不出几分钟,就走到了镇上。此时,上官仁已与王瑞贺和罗教授几人在酒楼等候我们。
上官仁笑道:“今日罗教授特来看望,真让我开怀不已。再说,我亲家不远千里来到山庄,使我上官家增辉添福哩。”王瑞贺道:“罗教授您喝点茶,上官先生特意嘱咐我,这几日陪护你。罗教授,你有要求和吩咐就告诉我。”罗教授笑道:“此次来,一是看望上官,其二是镇领导给我安排了一项新任务。”上官仁给他点燃一点烟,好奇地问:“哦,究竟是什么任务,可否告之我。”罗教授回道:“主要是针对芙蓉镇一些国有企业下岗职工,给他们讲述一些创业知识。”
两人说话间,酒楼服务生将数道美味菜肴摆上了桌。众人一望,共十道热菜,八道凉菜。十热为:碧糯佳藕、石榴团花、鲈鱼蒸蛋羹、紫苏余甘子、缕金香药、瑶柱虾脍、捣椒茄子、鸳鸯炸肚、砂锅藕带和双百合炊鹌子。八凉为:黄瓜拌蛏子、凉拌厥根粉、糖浸余鸯萝卜、桂花蜂蜜拌草莓桑葚、腌蒜、蒜蓉扒芦笋、丽花茭白和芹菜雪耳拌腰果。饮类有贵州茅台、法国葡萄酒,果汁有蜜梨汁和甜果浆。
上官仁笑道:“今日略备薄酒嘉肴,望各位能放怀尽饮,酒足饭饱。”梁婉容给我娘亲自斟上饮料,热情洋溢地道:“茵茵是你们培养出的优秀孩子,与我的黎儿是天作之合,能喜结连理,育有灵童,实乃上天造化。”我娘望着梁婉容,旦见:一袭藕合色旗袍,衣上精细构图绣了绽放的红梅,繁复层叠,开得热烈,开得饱满。头围的一个鎏金花座上缀嵌着血瑙珊瑚。挂在胸前的,是一串玫瑰花合成的金鸡心项链,每颗圆珠皆光滑晶莹、明亮剔透。我娘说:“你们能让我的茵茵嫁入上官家,说明上官家是有眼界、有涵养、有包容的人家。起初,我们也担心茵茵,她出身贫微,身份低贱,我怕她不能把持自己,故而犹豫再三。”梁婉容笑道:“现在的情况恰好说明你是杞人忧天了。茵茵面面俱到,任何事情做得都很出色。”梁婉容望着上官黎,又笑道:“黎儿,你说话啊,怎只顾自己喝茶呢。”众人一望上官黎,见他眉头轻琐,拈着茶杯低头沉思。我娘望着上官黎,心里有些疼爱之意,却又有几分怨懑、几分嗔怪。眼前乘龙快婿,貌比潘安,性情洒脱,一身豪爽无畏的男儿性情。他穿一件鲜亮的紫萝兰色长袖衫,领口系一只丝绸质地大蝴蝶结,衬得他帅气夺目。梁婉容一看上官黎不吱声,圜话道:“既然不喜欢说话,一会儿要多给你妈敬两杯酒。”“诸位!”上官仁忽然举起一杯酒,兴致勃勃地说:“今日共聚于此,真是让我喜出望外。诸位皆是我上官相近之人,能团聚于一此,本身就是荣幸之至。此杯酒,我代表上官家族,敬诸位一杯。”众人皆举起酒杯,响应着他。上官仁再次道:“我上官家虽是名门望户,但有今日之家业,全归有社会各界兄弟朋友们的扶持。今日罗教授登门拜谒,让我万分高兴。”梁婉容道:“亲家母,看看你闺女有多出色,我们就是挑肥拣瘦,也挑不出像她这种事事尽如人意的女子。”雪姨笑道:“我记得那年来山庄,第一回见着她时,扎着两条马尾辫,满脸红润,我一眼断定这个姑娘有富贵之相。如今几年以后,竟果然应验了我的预言。”上官仁笑道:“你只看到了一面,那也说明黎儿有眼光、有破力,执意将一个贫山沟里的姑娘迎进家。”我两臂轻弯伏于桌面上,眸中既有感动,也有愧疚,更有一抹深深的怨恨。这种怨恨,自是因未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给上官家族蒙羞现丑。我轻睨一眼上官黎,见他微垂双睫,目光盯着桌上一只青瓷烟灰缸呆呆地望着。梁婉容唤了一声:“黎儿起来呀,给长辈们敬酒。”上官黎便站起身,恭敬地捧起酒杯敬给我娘:“妈,黎儿性情放任,若有不周全地方,还望妈您谅解。”我娘一听之下,笑堆眼角,情引眉梢,高兴得合不拢嘴:“黎儿既知自身不足,已使人欣慰。我喝!”话一说完,一仰脖子,将杯中将喝了津光。上官黎又给罗教授和雪姨敬了酒,众人一时酒兴上扬,谈笑浓烈,自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