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君悄悄对我说:“双方的父母比较满意这门婚事。听说,还来了众多远方亲戚。”我四顾张望,笑道:“他们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葆君牵住我的手,说:“瑞贺和袁师傅都坐着,咱们坐过去。”我随着葆君走近宴桌,看见坐着王瑞贺、袁师傅、姒丹翚、秦嗣嗣和沙棘花、还有尕娃子、上官黎和他的几个好友。姒丹翚问:“姐,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绾了绾垂落两鬓的青丝,笑道:“金嫂来了山庄,正同夫人、太太说话。”姒丹翚问:“哪个金嫂?”我笑道:“三年前毓秀楼的厨仆,你应该不知道。”秦嗣嗣说:“淑茵姐你往那边看,来了许多纺织厂的工友。”我随她目光一撇,果真看见纺织厂男男女女的工友,齐聚宴桌旁。我一面点头,一面解开围着的一条宝石蝶真丝巾,腕上一串红麝珠子,随之幌动。沙棘花恭维说:“淑茵姐的这条丝巾真漂亮,一定价值不菲。”葆君道:“那是雪姨从北京买来送给她的,一条五千块呢。”我用眸间余光示意葆君,提醒她不要炫富。
婚宴已正式开始,尕娃子给我们每个人斟上酒,对上官黎说:“黎哥,今天淑茵嫂嫂也在坐,恐怕你喝不了酒吧?”上官黎意马心猿,毫无顾虑地笑道:“谁说有你嫂嫂就不能喝酒。来,大家先共同乾一杯!”众人一看,上官黎发号指令,无不举杯饮酒。酒杯还未搁下,姒丹翚拿起杯子向上官黎敬酒:“黎哥,往常你对我关照,丹翚敬你,敬你家庭美满,笑口常开!”上官黎微目一瞄,见姒丹翚比往日愈加鲜亮夺彩。她发梢轻卷,眉睫上翘,一眼望去似是脉脉含情,娇媚摄人。上身是一件双襟暗扣蕾丝衫。一双葇荑轻拈酒杯,指根处露出一枚碧玉玺戒指。上官黎春心大动,耐何我坐于一旁,只能强抑心中□□,连推带允地拿起了杯。秦嗣嗣笑道:“黎哥,既是丹翚姐敬你酒,你可一定要赏她个面子哟。”尕娃子推波助澜地道:“现在姒丹翚是上官先生的得力助手,黎哥肯定不会拒绝。”上官黎笑道:“既是如此,此杯酒我喝了就是。”一仰脖子将酒灌进了嘴里。
众人相敬有礼,史钗和韫欢携手走来。韫欢伫立桌旁,笑道:“黎哥真给我韫欢脸面,我原本怕你不来。此杯酒我和史钗敬你。”说着,同史钗一道,一人一杯白酒,一人一杯红酒递给上官黎。如此一来,上官黎几杯下肚,顷刻间,一股热辣辣的滋味流遍全身,还呼呼的泠出汗珠。史钗看见我和葆君,一脸笑意,给我们敬酒道:“史钗能结识你们姐妹,真是三生有幸!今日喜逢我大婚,你们亲临捧场,实在让我感动。”葆君回道:“姐姐不能喝酒,史钗,这杯酒我代姐喝了吧?”史钗笑道:“我知道淑茵姐在奶孩子,嗯,这杯酒你代喝也罢。”史钗和韫欢与我们大家喝了酒,众人脸放红光,贺意满怀。
一场婚宴喜闹了三个时辰,我和葆君发现有嘉宾悄然退席,双双从桌边站起身。秦嗣嗣笑问:“淑茵姐一定是要回山庄奶孩子吧?”我笑道:“嗯,灵童一会儿看不见我就会哭闹。”我把宝石碟真丝巾围在脖子上,与桌旁再坐几人告辞后,同葆君往门外走。此时,酒楼外秋雨初敛,秋阳杲杲,一片金辉闪耀。我刚踏下阶墀,眼前一眩,脚下麻软,如登太虚仙境般倒在了地上。葆君一惊,像纸壳人一样,僵硬地扑上前,跪在地上抱住我,双眸间露出护崽母猫一般的绿光,拼命摇撼地问:“姐,你怎么了?”众多嘉宾见状,蜂拥涌来,将我和葆君围拢。
此时,酒楼里喝酒的上官黎兴味浓郁,尕娃子漫不经心地说:“黎哥,好像有人摔倒了。”上官黎哼了一声:“我说尕娃子管你的事吗,喝酒。”他递给尕娃子一杯酒。酒楼外,姒丹翚拨开人群,发现我躺在地上,面色苍白,不省人事,骇了一跳,急忙跑回酒楼对上官黎说:“黎哥,出大事了!淑茵小姐晕倒了。”上官黎听后,心里登时一震,紧随走出酒楼外。“姐,你醒一醒!”葆君抱住我,声嘶力竭地喊道:“你究竟咋了吗?为何好端端的,突然晕倒哩。天哪!谁能救一救我姐姐。”上官黎看见我躺在地上,大吼一声:“葆君,她咋了?”葆君道:“我姐晕倒了!”上官黎唬得一脸紫青,未敢犹豫,抱起我向医院狂奔。
第一四四章 罗璞玉三拜上官
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眼前像有一层蔽障物牢牢挡住我的视线。我看不清楚身在何处,看不清楚周遭任何景状。只凭幻想,我看见有紫色雾岚罩在山庄塘畔枯藤青苔上,看到一只乌鸦浑身漆黑,在啄食草地上的蓇葖果。还有那飞泉流瀑自石崖之巅飞泻而下,斗转蛇行,喷珠溅玉。这是地狱么?我挣扎着拼命攥紧手心,一使劲,我睁开眸子,双手正紧紧攥着医院那纯白的床单。大家一看我醒来,纷纷涌近我的身前。
葆君已泣不成声,整个下午,她使终偎依在我身边,一时半刻也不曾离开。上官家所有的人都在注视我。最让我感动的是萧老太太,她在阙美娟的搀扶下紧张而凝重地注视我。雪姨抱着上官灵童坐在床角,而上官仁和梁婉容则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微微颤动的眼睫毛。
我看见他们真挚的眼神,还有相互责备和无耐摇头的神情。“我的灵童!”我抻直脖子,伸手想摸一摸上官灵童,“让妈看一看。”雪姨眸中含泪,赶忙将上官灵童抱给我。“她可终于醒了。”杜纤云感喟地对上官仁说,“常年积劳成疾,这一回怕是没扛住。”上官仁自怨自艾地唏嘘,一声不吭。梁婉容笑道:“醒来就好。你吓死我们啦。”萧老太太抹着眼泪,捶胸顿足地说:“好不容易取进个新媳妇,又被你们折磨成这样。造孽呀。”葆君摩挲我微凉透骨的脸额,轻声说:“姐夫以为你……他还哭了哩。”我顿时一惊,陡然一阵颤栗。刹那,我那颗渐渐伤透的心像复苏了,愈加明显地跳动。我撇目朝房中一望,上官黎背转身双手撑在墙壁上。梁婉容语调悠深地说:“茵茵别担心,杜医生说了,你患有贫血症,只要以后坚持治疗,专心养病,会好起来的。”我抓住上官灵童的小手,贴在我的脸颊上,任泪水肆意横流。雪姨道:“究竟是亲妈,看见你醒了就不哭闹了。茵茵,给他喂口奶吧,他已熬了半个下午。”我轻颦蹙眉,含着一缕重获新生的笑意,掀起衣襟给上官灵童喂奶。萧老太太责怨着梁婉容:“这个孩子自从进了上官家,就没日没夜的干,你瞧见没有累的都倒下了。婉容,这个责任与你有很大关系。”梁婉容只连声自怼自怨,眼角亦含着薄薄的泪珠。杜纤云把开好的处方交给上官仁:“这是我特意给淑茵搭配的药方,还有一些食疗的方法。上官先生,记住不能再让她过度劳累,尤其现在正在哺育,一定要当心身子。”上官仁接了药方,一脸戚恻。梁婉容回脸问:“杜大夫,那她何时能出院?”杜纤云回道:“只要她醒来,就没有大碍了,晚上出院。”上官仁和梁婉容听了很高兴,而阙美娟拿了一个饭煲锅,递给梁婉容。梁婉容笑道:“茵茵,这是我特意让玉凤给你炖熬的鸡骨头汤,你喝一点,好给你温补气血哩。”我顺从地点头,坐起身子,葆君拿着汤勺给我喂汤。葆君道:“姐,你这一摔,那些纺织厂的工人都知道了。”葆君絮絮道,拿起一块餐巾纸沾了沾我的嘴唇:“姐,姒丹翚和秦嗣嗣也被你吓哭了。你醒来之前刚走。”我心里翻江倒海,噎得我有些直想呕吐。“真是难为他们了。”我细声柔语道,“葆君,让他们安心工作,不要为我着急。”雪姨抱着吮吸完奶水的上官灵童,目光像一只温驯的绵羊,充满爱意地望我。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对于我的家人来说,如同晴天霹雳。两天之后,我娘在黄静婷的陪同下,遥遥千里,从河北承德赶来探望。
月色凝练,窗外飘进海棠幽沁的芳香。一只夜莺清脆的啼叫,时而远时而近,传入我们的耳畔。毓秀楼大客厅里,坐着上官家族的大人长辈,坐着我娘和黄静婷,坐着我和葆君。旦见黄静婷:一袭半墨蓬蓬裙,秀骨姗姗。低胸领口上,绣着一朵粉红栀子花,垂瓣依依。一头秀发挽在脑后,以蝶纹发箍牢牢箍住。两条细眉似柳叶裁成,两只明眸似水晶熠熠,朱唇不染自红,翘颔尖尖。白嫩修长的一段脖颈上,一串银白色铂金项链灿灿照人。一只手指上戴着普通的水晶戒指,又让人觉得,她是个富有文化气质的绝色佳人。我娘特意坐在萧老太太身边,对这位饱经沧桑、慈眉善目的老人,心中有无限钦佩和虔诚。萧老太太目色和悦,一副寿比南山、意气丰发的姿态,在众人之间颇有感召力。上官仁也坐着,他拿着一支雪茄,神态坦荡,眼神傲然,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阙美娟呢,抱着上官灵童同黄静婷在骄宠引逗。小狗儿在杌子跳上跳下,画眉在阳台上啾啾啼脆。一切倒也份外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