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217)

薄暮降临,梁婉容带着满身倦意返回香墅岭。她神情漠然,一头鬈发凌散,脸颊上厚厚的脂粉似乎也浓淡不一。伫立花园边,她望见纺织工人陆陆续续走出厂门,有的出了山庄,有的步入竹茅楼,还有的走进员工食堂。花园边是一座巨大假山,喷珠溅玉,幻真幻美,假山之上薜萝枯藤层叠,瑶草奇花不谢。水池里锦鲤唼喋,荷花朵朵。这一切,在她眼里皆微不足道。梁婉容不敢走进毓秀楼,不敢正视上官黎和萧老太太。因为,早上她固执地离开山庄去找醉春。如今空手而归,非但没有讨回债,还吃了闭门羹,险起被《醉春酒楼》里的雇员赶出来。她刚刚准备下定决心,走进毓秀楼,发现上官嫦和一个男孩伫立鹿囿旁。男孩体态魁梧,漂染出葡萄色的头发,胸前挂着鎏金“十”字架项链。她正左右迟疑,上官嫦已牵马走来。

梁婉容问:“女儿呀,你牵马要去哪儿?”上官嫦回道:“和他,还有鲍臻芳骑骑马。”梁婉容左右环视,未见鲍臻芳的影子,问:“鲍臻芳在吗?”上官嫦笑回道:“她马上就来,在嫂嫂楼上。”

正说话呢,鲍臻芳一个人走出雪琼楼。旦见:一袭粉红蕾丝连衣裙,裙裾盖膝,缀着数十个白穗子,脚上蹬着珍珠璎珞凉鞋。一头飘逸秀发,疏疏松松地垂在两边。眉细若柳裁,眸亮如星子,两腮粉润湿,小嘴翘弯弯。耳朵上是点钻双层蓝色耳钉。一串熠熠生辉的黛米珍珠项链,每颗圆珠皆闪射耀目之光。手腕上,戴着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她挎着一只黑包,转盼多情,风流不羁。娇气地笑了一声,又让人立时觉得她天然去雕饰,出水赛芙蓉。历历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梁婉容笑道:“臻芳,你何时来的?”鲍臻芳回道:“下午刚来,在淑茵姐的别墅里聊了一个时辰。”上官嫦抿嘴轻笑,递给范黟辰一根缰绳:“诺,给你!会骑马吗?”范黟辰耸耸肩膀,笑道:“Noproblem。我常骑山麓下百姓家的马。”上官嫦又问梁婉容:“妈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梁婉容回道:“妈没事!想必是累了。”鲍臻芳绾起头发,担忧道:“你不早说,我换件衣裳,这种情况如何骑马。”梁婉容摆手道:“行了,你们聊,我回毓秀楼。”说完,摇着丰满的体态盈盈而去。

上官嫦带着鲍臻芳和范黟辰,三人牵马走出香墅岭,来到莫愁湖畔。湖畔植满茂密的芦苇和菖蒲,还有许多柳树、篁竹和大桑树。湖面飞掠着水禽,鸳鸯和野鸭三五成群悠闲追逐。到处弥漫苦艾的苦涩味道以及荞麦和三叶草的甘香。上官嫦向往常一样骑在马背上,随着马蹄的抬落,沿湖畔往前走。而鲍臻芳则与范黟辰两人紧随身后。鲍臻芳说:“你常来湖畔骑马吗?”上官嫦双手勒着缰绳,淡淡道:“马儿不听话,我不敢经常骑,有时和嫂嫂牵出来散步。”范黟辰问:“好马养在山庄,实属不幸,它原属牧场和草原,现在却被拘禁。你哥会骑马吗?”上官嫦回眸笑道:“当然会。但他只会训斥它。”大约走了一截路,上官嫦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那马一惯乖顺,她把缰绳扔在地上,任由它俯头吃草。范黟辰坐在湖畔一座凉棚下,从衣兜掏出香烟。鲍臻芳摘下一朵菖蒲,拈在手心。上官嫦赤脚临入湖水中,任由澈骨的水浸润脚踝。谁知,鲍臻芳走近马的身旁,一脚踩住马蹬,一跃而上。范黟辰见她骑在马背上,性感爆棚,取笑道:“臻芳,你徒有一身娇态,你不会骑它,还是下马吧。”上官嫦笑道:“没关系,让她骑一骑。”鲍臻芳骑着马,威风凛凛,颇有女侠风范,凸臀挺胸,稳稳骑坐,起先只在原地转悠,不料,一只黑颈僻鹈“哧”一声,从芦苇丛中惊飞而出。鲍臻芳尚未反应过来,马已四蹄飙起,飞窜开来。“嗳呀,臻芳会骑马吗?”范黟辰惊偼道。事实上,鲍臻芳从未骑过马,此时,骏马让僻鹈一吓,已不知命地狂奔开了。鲍臻芳骑在马背上,勒紧缰绳,见势不妙,大喊道:“快来救我。上官嫦,你们快救救我。”上官嫦和范黟辰怔悚半天,见情况不妙,纷纷起身追上前。范黟辰叫道:“勒紧缰绳,臻芳,拉紧马绳。”鲍臻芳哪见过这般情形,已吓得七魂六魄悉数散尽。她凭直觉双腿牢牢夹靠马腹,狠命地拉缰绳。但鬣毛飞扬的骏马并不熟悉她,依旧在湖畔飞驰。范黟辰一面跑一面大叫:“别怕!我来救你。”范黟辰飞奔起来,一直追赶着那马缓下步来。趁着马一松神,他揽住马脖,生生将狂奔的马制止住。“臻芳,你,你不要紧吧?”范黟辰气喘吁吁道。鲍臻芳花容失色,泪流满面。她颤颤悠悠地一个趔趄,又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臻芳别怕,有我呢。”范黟辰抱住鲍臻芳,将她放在草地上:“怎么样,好一点了吗?别怕,现在没事了。”上官嫦跑了过来,一看鲍臻芳脸色苍白,瞳仁惊努,倒吸了一口气,气恨道:“早给你说了,那马你骑不了,你偏不听。”范黟辰握住鲍臻芳的手,责怪上官嫦:“你就别骂怨了,她肯定吓傻了。”三人躺在草地上,汗流浃背。鲍臻芳缓过神,揩尽眼泪,气嘟嘟道:“这马不禁世面,听见动静就不稳当,不是匹好马。”上官嫦笑道:“主要是你未骑过的原故,马通人性,往常不会这样。”鲍臻芳羞赧不已,嘤嘤低泣几声,越显风情妩媚,楚楚潸泪。上官嫦给她递了块香巾,责叹道:“多亏有范黟辰,否则我真不知道是什么结局。”范黟辰唇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仰望苍空。团团白云形似絮状,在蓝幕上莹莹流动。几只灰麻麻的小鸟、野鸭匆匆飞过。范黟辰笑道:“这是个小意外,臻芳你后悔吗?”鲍臻芳望望,将泪痕揩尽,这个在她眼里袒真肯切的男孩,总让她有那么一点欣悦之感。他懂女孩的心、懂女孩的情、也懂女孩在想什么。只是,迫于上官嫦的压力,她不敢把心里的感觉释放出来。那种微妙的足可改变她人生的痴怨,使她有点迷懵。鲍臻芳半天回道:“哼,你是故意取笑我吗?或是英雄救美?你的心肠好毒辣。”

黄昏的紫光辉泻在湖面上,水波粼粼,小舟轻荡,一个女孩用清脆如磬的嗓子高声唱:

湖上有仙阙,祥光照白雾。

小女泛舟湖上来,一荡荷田央。

藤壶岩礁白莹露,

朵朵青莲摇苇茎。

湖上有欧鹭,只只凌湖砉。

小女撒网捕大鱼,一篙惊鸳鸯。

葱郁青桑红鲤游,

映映群山倒湖影。

湖上有波粼,闪闪耀眼目。

小女戏水照镜奁,一绾青丝望。

白臂玉膀黑窝眸,

浅浅双眉淡幽情。

鲍臻芳愁怅低落的心绪被一阵歌声撩拨开来。她直起身,用手搭起一个凉篷,向湖面上望:“那是谁在唱歌?”只见不远处,竹筏上有个青衫女孩手执竹篙,从湖面一堆荷花中缓慢荡来。上官嫦也直起身,往那女孩身上一望,发现唱歌之人是余鸯。余鸯长发披肩,一袭套衫长裙,脸面上罩着一块白色轻薄绸巾,像是在防御湖面上坟蚋的叮咬。她悠闲地划荡竹筏,水面上不时漾出一圈涟漪。而临近湖畔,一株一丛的荷花开得娇绽匝天,份外妖美。上官嫦道:“那是余鸯。”范黟辰一听是余鸯,忙站起身。“喂,余鸯。”他大喊了一声。余鸯还在唱歌,似乎没有听清楚有人喊。三个人便匆步向她那边跑。

上官嫦给余鸯招手,不停地喊她的名字:“余鸯,余鸯。”直到这时,余鸯方回过神,停住歌声,望见他们一脸灿笑:“嗳,你们好啊。”她划动竹筏,随着波纹将筏子靠近岸。“原来是上官嫦,还有范哥哥。”余鸯将竹筏停稳,一个跃步,从竹筏跳上湖岸,“你们怎么来了?”她问上官嫦。上官嫦回眸望望在岸边吃草的马,笑道:“喏,放马来了。”余鸯和鲍臻芳早先见过面,现在大家伫足相近,就格外亲近。鲍臻芳笑了笑:“你好,余鸯。”余鸯又跳上竹筏,捧来三个大莲蓬,笑道:“我刚摘下的,忒新鲜送给你们。”上官嫦笑道:“其实这种莲蓬,我们山庄就有,但不及湖里个头硕大。”范黟辰看着莲蓬,道:“那就送给我,我妈用它晒莲子。”余鸯便把莲蓬都给了他。大家伫立湖畔,忽见斜阳西照,最后一绺清辉落在湖面上,像一层透明柔软的纱,将莫愁湖包围其中。余鸯拿下罩在嘴上的薄绸巾,一张娟秀含韵的脸庞露在外面。范黟辰问:“你在唱什么歌?那么投入。”余鸯回道:“《采莲歌》啊!常在湖上无聊极了,不唱歌解不了郁闷。”鲍臻芳抚摸余鸯飘垂的长发,道:“你的头发真好。”余鸯回道:“我常年在湖上打渔,也有游湖之时,想必头发滋养了湖中养份,故而变成这样了。”哈哈,几人皆笑了笑。上官嫦问:“怎么还不回家?太阳下山了。”余鸯笑道:“你们不是也在湖畔吗,反正天色好,稍有闲适。”说完,四个人坐在湖畔,海阔天空的暄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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