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卉甩开我,不屑地笑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说为我好。可是她们知道我的寂寞吗?我不能苦守青春吧,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真爱的可心人。现如今又被指来骂去……”说完埋着头,一屁股坐了下去,坐在一堆绿蓬蓬的青草上。单卉依然埋着头,眼睛微闭,嘴里泛出酸水。我说:“快,站起来,今天我不想和你谈。”我见她疲软地坐在地上,准备扶起她。“不……你不要管我啦。让我坐在这里,想一想。”我刹然一听,以为她反省自己了,心下高兴,闭口不言。过了半晌,单卉说:“我们是好姐妹。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我们只盼望着对方……白头携老,今朝今世活得风风光光……淑茵,你的好意我懂。你以为我喝多了……事实上,我心里清楚。”
我咬着嘴唇,望望月亮如磐高悬于万籁俱寂的夜空,郁金香的清幽散发在我们四周,蛐蛐的叫声引逗着万物。马厩里的马儿打着响鼻。天色已经晚了。也许,她应该回去休息。
我说:“我的好姐妹,你站起来,不要坐在冰冷的草丛里。”我俯身再次扶住单卉。谁知,单卉淡淡一笑,流着眼泪望我。这让我着实一怔。我又说:“你怎么哭了?我的话伤害到了你吗?”我吓了一跳,拿着纸巾给她揩眼泪。单卉说:“没有……你没有伤害到我。淑茵,我们回竹茅楼,也许我不应该站在这儿……”她扶住我,颤颤巍巍地直起了身。夜风拂在我的脸颊上,竟觉得有几分丝丝寒意。“他对我很好。淑茵,我们相爱了。已经有过了……”她袒诚地告诉我。我只觉得背脊渗凉,头发悚紧,身子悠悠一晃。我没有料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发展速度超乎了我的想象。
单卉只觉一生当中,实以这一刻光阴最为难得,全身暖烘烘的,一颗心犹如在云端飘浮。我们走进竹茅楼,我将她扶进房间,看着她躺在床上,拉起帘子,关好门,退了出来。我走出竹茅楼,无所事事,凝神伫立了一会儿,将要返回雪琼楼,猛然,又被一阵熙攘声惊住。
我听清楚了,声音是从香墅岭门口处传来,像是纺织厂女工沙棘花的声音。究竟出什么事了?吵闹什么?我心想着迈开腿朝争阋声走。月光下,沙棘花同一个下颔长满浓密胡子农民模样的男人拉拉扯扯。我走近两人,望见沙棘花穿着一袭淡白的裙装,脸庞涂抹了一层白腻脂粉。我吃惊地问:“沙棘花,怎么是你?这么晚了怎么还站在这儿?”沙棘花看见是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淑茵姐,我与他说完两句话就好。”我打量眼前男人,穿着朴素,猪腰子脸,胡须浓密,正紧张地向我睃视。我一本正经地对沙棘花说:“沙棘花,山庄有规定,夜间不能随便带外人进出,你不知道吗?”沙棘花自知理亏,挽住我的一只胳膊,娇漫地说:“淑茵姐,我和他是老乡,我们絮絮话。”我微微迟疑,不得已地说:“早点回去休息,夜深了。”
沙棘花几个月前因发生了被人强害事件,引得山庄所有人对她敬而远之。她自觑贞洁不保,落人口舌,那一天抱定了寻短箭的想法,不想死又死不成,被人给救下。转念一想,倒不如尽早出嫁,免得自己难受。这才与同乡务工青年你来我往的好上了。
我踅身走了回来,想起重要事情,就是给上官黎熬一碗醒酒雪梨蜜枣汤。于是前往毓秀楼。还未走近,听见有人不停地哭求。“梁夫人求你了,帮我一把吧,如果我再借不到钱,还不清高利贷我必死无疑啊。”藕香榭楼门旁的一株柳树下,唐书玮跪在地上向梁婉容求救。梁婉容眼望曾经与她志同道和的朋友,一时之间困惑不已。从唐书玮的口中得知:两个月前,他带着五千万巨额现金,只身一人,到了澳门赌场——葡京大酒痁。他打算在一场生死赌局中狠捞一把,带着希望、带着憧憬、带着信心的他,却在大赌局中一败涂地,不仅输光了携带的五千万元巨款,还倒欠下一千万的高利贷。从澳门逃回来后,他已身无分文。为了躲债,不给家人带来麻烦,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拜倒在梁婉容的石榴裙下。现在,他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只盼一线希望,那就是昔日好友梁婉容能救他一回。纵然那笔巨额高利贷不能按期偿还,起码能躲一躲风头,避一避这股从澳门刮来的超强风暴。他跪在地上,将男人所有的自尊和骄傲全抛之脑后,顾不得颜面、顾不得身价,只求一活的他痛哭流涕地向梁婉容求救。
梁婉容道:“你快起来,别让人瞧见。”唐书玮颤颤道:“不!夫人,你一定要救救我。我赌光了一生积蓄,连房子也压在赌注上了。夫人,我只求你帮我一回,让我躲过这场风暴。以后我翻了身,自会答谢于你。”梁婉容望着唐书玮,这位曾帮助过她的好友,心里既充满同情,也充满忿恨和鄙夷。她瞧不起喜欢吃喝嫖赌的男人,他们自私忘义,只顾自己花天酒地,根本不知道珍惜人生、珍惜自己。看着唐书玮委曲求全的模样,既无耐也犹豫:“不是我不帮你,唐书玮,你真是不知好歹,五千万哩,不是小数目,你怎么能倾家荡产把自己也赌进去哩。不仅如此,你还倒欠一千万高利贷,你……”
唐书玮道:“夫人,求你别再说了。一切都已如此了,我唐书玮对不起家人,对不起自己,只求不死,躲过风波而已。”梁婉容道:“但是你知道,上官仁一直对你心存偏见,我怎么能将你收留山庄?我怎么向他解释?”梁婉容微闭双眸,只觉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上官黎刚从戒毒所回来,他的情况也差强人意,如果大家知道唐书玮是为躲债住进山庄,那他们会怎么想?梁婉容望着月晖照在他凌乱的发梢和眉宇间,照在他布满惊恐的一双冷鸷的眸子上,着实使她懊恼不已。
唐书玮道:“夫人,一千万高利贷限期在年后,马上就会到,我名下的一套房产也都压进赌注里了。北京的鞋厂年年亏损。如今只有一辆二百万的跑车,还有在内蒙古科尔沁草原上一处旅游度假村。这些我都折算起来,差不多也有千万。如今,只要能避一避风头,年后我把一千万高利贷偿还了,就会没事。夫人,求你暂且收留我,以后定会感激你。”梁婉容听他自圆其说,觉得还有疏容的余地,于是有心搭救。
梁婉容说:“唐书玮,念在我们朋友一场的情份上,我可以收留你在山庄,只是你向我保证,把欠我的二十万将来一定还上,而且在山庄不能随易走动,以免招人闲言碎语。”唐书玮一听,一迭连声地回道:“夫人,我懂。请你放心,只要你收留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一语未了,倏然,我从绿荫丛中一条石墀上走了出来。看见唐书玮跪在地上,猛然骇了一大跳。“妈——”我望着梁婉容。“噢,你快起来,你的情况我知道了,以后再说,我儿媳来了。”梁婉容惊惶地说。唐书玮方缓缓地直起身。我再一望,他头发凌乱,目光呆凝,嘴唇干瘪,这便肯定,他就是原先混迹山庄的唐书玮。梁婉容一看我紧盯唐书玮望,笑道:“淑茵,你来得正好,带唐叔到后苑厢房里,收拾一下,让他住下。”我听了应道:“妈,我知道了。”说完,带上唐书玮前往后苑。
我们来到后苑的厢房后,我给唐书玮拿了一床被褥,让他住下。当我再次来到毓秀楼里,听见上官仁在大声怒斥梁婉容。只听上官仁大声吼道:“那个招摇过市的嫖赌之徒,你怎么把他招惹到咱家来了?他在澳门欠下巨额债务,这样的人你居然敢让他住下。你……难道你想败坏我家的名声吗?”
梁婉容道:“人总是有良心的。仅管他好赌成性,人却是好的,还曾帮助过我们。”上官仁厉声:“他不顾家庭,不顾安危,跑到澳门,一赌就是五千万,他曾经也是个亿万富豪,如今却成了一个一文不值的穷光蛋,这样的人谁还敢结交。”梁婉容力劝道:“不能因他赌光了家资,就不能和我们做朋友吧。再说,他曾经对我们慷慨解囊。”
上官仁道:“那已经是过往的事了,我不想再提说。如今他分文不值,像个穷光蛋,四处逃债,你让他住在咱家实在不合适。”梁婉容为难之余,半天才道:“可我已经答应他了,只在咱家躲一躲风头,万一将来他东山再起,咱们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