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117)

我神色涣然,目光痴滞,用一件从毓秀楼拿来的葱绿绸的西洋舞衣裹身。我的心间凝聚深深地恐惧之感,轻轻触动于额面上。我的长发散乱地垂在身上,耳朵上的一只银耳钉也不翼而飞,半裸在外的胳膊上皮肉蹭裂,隐隐渗出血渍。而我一双微微粗糙的手背上,几道血痕印迹历历在目。我的脑海里,两张罪恶的、凶惨狰狞的脸庞仿佛在不停晃动——碓梃嘴,蒲扇耳朵,铁片脸。于是,泪水渐渐流淌。葆君声音颤瑟,摇撼着我,大声哭问:“姐,你不要哭。你说话呀,究竟是咋了?”上官黎和王瑞贺听见了,两人推开门。“都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坏蛋,你欺负我姐了,是吗?”葆君猛然扑上前,扯住上官黎的衣裳。上官黎用胳膊挡开葆君:“不,你冷静点,”上官黎急忙走上前,俯身问:“淑茵,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跳湖?告诉我。”我依然静静地坐着,任由泪水流湿两颊。上官黎继续问:“王瑞贺已经告诉我了,湖畔有异样的动静,究竟是咋了,你说话呀?”葆君怒目圆睁,一股烈焰像是要喷涌而出:“姐,你告诉我,是黎哥欺负你了,是吗?我一定会杀了他。”上官黎也纳闷了,疑惑不解。心想:天哪,难道真是自己错了?自己只说了两句怄气上火的话,也不至于要跳湖吧?该死,真是该死!而站在身旁王瑞贺攥紧拳头,道:“淑茵姐,有啥事你就说出来,我们替你主持公道。”我浑身哆嗦不止,紧咬牙齿,瞳仁中闪射出惊悸慌恐。

大家问来问去,我始终缄口不语,三人无耐只得作罢。第二天,这件事就像炸开了锅传遍了香墅岭。上午,在毓秀楼大客厅里,挤满了众人。经过一夜休整,我的情绪已渐渐好转。我静静坐在一张竹藤椅上,垂脸嘤嘤啼哭。彼时,众人的眼光,像一个个疑问号,紧张地巡睃我的一举一动。上官仁和梁婉容坐在沙发上。窗下,伫立着上官黎、葆君、喻宥凡、王润叶和王瑞贺。萧老太太也被惊动了,拄着凤殇藜木杖,伫立门口,静静望着众人。事实上,直到此时他们都不明白事情的真相。这里面除了上官仁。因为早上一见到他,我就告诉了他真实隐情。现在大家都在场,上官仁气得七荤八素,不知如何开口。他感到异常震惊,感到不可思议,感到莫名心酸,又想起几年前道士不祥地预言和忠告。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报案。一直等到芙蓉镇公安局两名刑侦人员前来,一些不知情的人才溘然醒悟。上官仁一脸愤慨,将我讲的遭遇告诉他们以后,直截了当地问:“警官同志,具体的情况就是这样,你们怎么看?”一名刑侦警员摇了摇头,对他的副手说:“做好笔录,我们立案侦查。”上官仁一听,给二人分别递了一支烟,还亲自倒上了清茶。刑侦警员咬着牙心痛地说:“淑茵姑娘,不要害怕,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有我们公安部门在,会为你澄清冤屈。”喻宥凡攥着双拳,对两名刑侦人员说:“警官同志,你们一定要查出坏人,还淑茵和大家一个公道。清天白日,居然会有凶手潜伏作案,我们绝不会放过。”王瑞贺说:“若不是我和葆君发现的早,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谁想咫尺之遥会有危险降临,以后大家要以淑茵姐为教训,千万要小心。”葆君低声抽咽,靠在我的竹藤椅旁,拉住我的手说:“姐,你从来没做过亏心事,怎么老天爷偏要为难你呢?真是太不公平。”王润叶走来,长长叹惋了一声,说:“真是应了那句话——红颜薄命。若是淑茵姐有个好歹,恐怕谁也无法担待。”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纷纷发表真知灼见。上官仁和梁婉容两人脸庞上火烧毛辣。玉凤给众人倒了茶,嗔惊之余,靠在一旁静观其变。上官仁道:“芙蓉镇治安怎么这样糟糕?那些社会上的流氓和地痞怎敢在湖畔作案?简直太猖狂。”刑侦警员道:“这是人心涣散社会败坏的现象。上官先生应以此为鉴,加强员工人生安全教育,防范突发事件。”萧老太太拄着杖,气恨地一跺脚,说:“该死的恶人,简直无法无天了,这要是传扬出去,我们山庄会让人戳脊梁骨的。”“妈,你就少说一句,”梁婉容面色难堪地瞪了萧老太太一眼,“公安在办案,人家正分析案情呢。”上官仁给两个刑侦人员又分别斟上茶,说:“这几年每年都发生这样的事,怎么就轮到淑茵身上了。我疏于管理,少叮咛了几句,要不然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刑侦警员凝皱双眉,叹声道:“芙蓉镇对外旅游业尚好,鱼龙混杂,痞子地匪纷纷冒出了头,看来我们的任务更繁重了,以后还要加强治安管理。”上官仁喟然一叹:“警官同志您觉得这起案件能查出来吗?”那名刑侦警员一脸惘惘:“只要淑茵姑娘看准了恶人脸目,就一定能查找出来。大家不必惊慌。”

众人各抒已见,差不多待了近二个时辰,才各自散开。两名刑侦警员获取到祥实材料和证据,便离开查案去了。到了中午,纺织厂员工食堂,仿佛聚拢了许多人。葆君刚走入食堂,被单卉拉到了墙旮旯。“葆君,我怎么听说你姐,”她神秘地低声问,“真有这回事吗?”葆君捧着两个饭盒,心里本就满腹愁云,被单卉一拉扯,火气立时升腾出来:“你甭提了,真是人倒霉喝水也呛着。你别问了,又不是好事,问的我都不知咋说哩。咳,倒霉呗!”说着,拿上打好的盒饭准备走。“喂,先别走呀,”单卉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化妆盒,“这是一瓶薄荷沁肤蜜膏,一些工人都说好,我给你姐也买了一瓶,你拿回去给她用。”葆君一听,有些感动,直觉得心里枯瑟疼痛,一连道谢了几声后,一转身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尕娃子又唤了葆君一声:“姐,你等等,我问个话。”葆君铁青着脸不好气地斜了一眼:“问啥?”尕娃子悄声说:“听说淑茵姐昨晚碰上坏人了,还跳湖了,不要紧吧?”葆君望着,微微怨怼,说:“你是咋知道的?管天管地的,啥事都操心,没事。”说完,不回头地往外走。还没走出食堂外,几个纺织工人窃窃私语:“喂,你们听说了吗,淑茵跳湖了。”有人接道:“俺也听说了,昨晚上她在湖畔散步,遇上两个流氓险些送了命,幸亏让王瑞贺发现了。”也有人说:“怪气愤人呢,你说她不好好待在山庄,晚上瞎逛荡啥呢,也就是命不该绝,要是……”“我还听说呀,她和上官黎有一腿呢,人家俩好上一段时间了,一个乡下姑娘和阔少爷偷欢,真是稀罕。”还有人提醒旁观人,“嘘……都快别说了,人家妹子看着哩。”立时鸦雀无声了。葆君一时听完气炸了肺,斜望了那些说三道四的人一眼,恨恨走出了食堂。

葆君回到梦蕉园住所,把在食堂听见的话告诉了我:“姐,你听见没有,别人正在议论你哩,真是羞死人了。”她把饭盒搁在桌上,重重坐在椅子里。我背对着她,正拿着一只镜奁好整以暇地梳头发,昨晚上因用劲过猛,不少头发都给蹭掉了。我心疼自己的头发,更心疼自己的名声,一听葆君如是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落两颊。葆君将薄荷沁肤蜜膏往我怀里一塞,不好气地说:“姐,这是单卉给你买的。”我低头一看,拿在手上,转而放在窗台上。我的目光暗淡,像一只厌食的鸭子,身体匐伏窗沿上。我把鸾篦也放在窗台上,手里攥着一团头发。葆君问:“姐,又掉头发了?”我说:“没事,扯下来一撮头发。”葆君将头发接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包在一个绣荷花香釀里,道:“头发留着,娘说,女人续头发吉利。”

这件事情对于上官黎的打击甚大。起因原于他,所以,他背负着众人不断猜忌、不断议论的种种后果。两天以来,他始终失落极了,将自己关闭进房间里,整天望着窗外的莲雾枝,望着天空一团团浓得化不开的白色云朵。这个严重过错在于自己,他向来高傲的个性,玩世不恭的随然,已将他置于一个痛苦的深渊里。他自叹自怫,躺在床上用被子包裹住头。而上官仁一样受着不清不楚地指责。有些工人在背后说——上官家族是一座炼狱,根本不是外界传扬的普渡和宽容的行善之家。有人指责梁婉容,也有人将矛头指向颐指气使的萧老太太。总之,自我投湖的那一天起,上官家族往昔的太平安宁被彻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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