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着头,泪水糊成一片,口里含糊不清,低低喃语,眼里,侧头望着那片虚空的漆黑,“早就......早就由不得我了......”
湿冷的手掌抚摸上那节颤颤巍巍的,脆弱的脖颈,冷白的皮肤被灰黑的雾气笼罩着,像是......在看着他的臣服,看着他再无力挣扎的,回归。
“那么......”关寒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放轻了声音说着,像是沉沉的叹息,“想知道什么?或者,你还想看些什么?”
“我......”
昏黑的世界里,外面的人变得畸形古怪,被奇怪的光线拉扯得歪歪扭扭,形色陆离,周围冒着黑色的人影,像是在来来往往,在说着话,在笑着。
这是一个......别的空间。
是属于那些鬼怪的地方。
常安闭了下眼,再颤颤地睁开,看着毫无变化的那些场景,那些依旧古怪的东西,依旧嘈杂的声音,“我......想看看,是怎么发生的,那些事情。”
声音抖得几乎不像话,在空寂的、暗黑的环境里,像是有回响,他分不清是真的如此,还是自己的耳边在重复自己的声音。
无所谓了,他还是说完了,他最终还是要做出选择。
没有选择的选择。
心沉着,在等待着去接受那些所谓的过往,那些遥远的回忆。
答应的声音,像是水滴落在平静的黑暗中,荡起层层的涟漪,模糊了面前的黑,面前的荒芜。
常安看着这昏黑的老房间,慢慢消失不见,在他的眼前,他好像回到了那些光怪陆离,吵吵嚷嚷的梦境。
在他意识还算清醒的时候,在他没有陷入昏昏沉沉的时候。
他看见,那些含羞带怯不为人知的往事里,那被叫做‘常安’的人,在笑着,在闹着,在亲吻着。
河畔柳岸的树边,那高大的身影在追问,那流言里面的李姑娘是谁,一边的声音,在不耐烦地说着,在发着脾气,在被强势地亲吻着。
他看见过,在很久之前,或者感觉像是......很久之前。
他还看见,那些躲躲藏藏的轻言碎语,在看不见的地方,相视默默的低笑,含着深深的情,欲语还休。
那些暧昧的低喘的情事,也在偶然间地显现而过......
那些相爱的瞬间。
那种,心里充盈着一个人的感觉,时不时地念着、想着的小小思绪,会喋喋不休地说,会痴缠地靠近彼此,会触及最为柔软的内心。
说与人听,有人听。
好像怎么不会孤独,也不会有所改变,在悠悠远远的时间里,相恋即是永远,会一直陪伴彼此。
但是不是。
那里面,吵闹的说话声里面,还有些尖利的,难听的声音,混入其中,像是一把把的利刺,割开那些像梦一般美的画面,刺啦的声音仿佛入耳可闻。
如影随形一般,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
在哂笑着,在咒骂着。
相视有厌恶的眼神刺在身后一样,无端地,常安竟然起了一身的冷汗,他望着周围的虚无的黑。
想呼唤着,叫着谁的名字。
但是话到了嗓子口,却又停住了,他知道那即将破口而出的,只有那一个人的名字。
他握紧了手,看那些纷争渐起,争吵不断,看街头巷尾,拉拉扯扯的身影,在叫喊,在哭闹着。
争权夺势的火似乎烧到了那座看似安宁的城,乱了往常的秩序之后,揭开了面纱,才发现那底下的愚昧无知,和腐朽的思想,那些陈旧的,根深蒂固的劣根性。
循规守矩,冥顽不灵,敌视所有的异样的存在,不管那是对,还是错。
战火的硝烟在蔓延,抢掠屠杀在慢慢涌上街头。
守旧的人,固执的老一辈的长者,手足无措,无知愚蠢地将之归于上天,归于那些外来的污秽,那些不详之物。
那些奇怪的东西,奇怪的人。
城里的人,闭紧了城门,不给夺势争权的人回归之路,那些更早之前的恩恩怨怨,杀亲灭族的仇恨,与他们无关,与城里的安宁无关。
外敌入侵,家国危亡。
闭紧了城门,便隔绝了烟火,便能保全一方的平安,一地的安宁。
外隔危亡,内除怪物。
那些人叫喊着,沙哑着嗓子使劲地叫喊着,凑在了一起,用那些如针像刀一样的眼神看着,在敲着高墙之外的门。
常安听见妇人懦弱的哭泣,在哭喊着,在大门之外,茫然地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人群。
高墙变得出入容易,那些人脸上,带着高扬的自得的笑,张咧着嘴,奇怪地笑,又是害怕,又是强装得意,眼里闪着精光,叫着,喊着,说秽物除了便可还这一方土地的平静。
然后他看见了那被众人推攘着的人,看见了‘常安’。
被架着,埋着头,锁进了高阁。
那高阁,只有一扇小窗,在抬头甚远的地方,只能望见一片天。
只透出一小块的光亮。
他看见‘常安’在仰着头,看向那片天,在哭泣着。
一开始,打闹摔撞、头破血流,他嘶吼着,大声地求助着,但是没有人应答,声音传不出去,只有那一片小小的白色的天,空荡荡地有几声枯哑的声音。
慢慢地,日出日落,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杂乱,外面的世界似乎越来越乱。
众人好像遗忘了那一个角落。
那一片天。
他听见......听见有人在外面说着话,说那些不耻的关系,嘲笑那两个男人之间的腌臜事,说他是怪物,说那渗人的男人,身上带着血气,是不详,是不顺......
所幸,送死出了城去,去讨那些债,谁知他能走到哪里去,他能做出什么事......
还是早些没了好......
......
他呆傻着,恍然想着,原来......是有人发现了,是看他不详,是容不下这些感情,容不下他。
他无知无觉地想着,身子逐渐变冷,挣扎也变得无力,眼神渐渐地低垂下去了,在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常安’无力地靠墙听着,在小小的高楼之上。
他突然心生一阵阵的茫然感,无望的未来像是看不见光亮,他不知是他们的错,还是这人世间的错。
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样世俗的眼光之下。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不断地重复着,在嘲笑着,在恶毒地盘算着。
而那被禁锢的,被紧紧关住的常安,望着天似乎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他的思想越来越慢,越来越凝固。
好像那遥远的等着的什么人,已经距离他很远了。
只有恍然间,从墙外传来的高呼的声音里面,他能听见那人的名字,在混乱的时代里面,又像是成了一道光。
一道仅有的光,能让他想起来,弱弱地想要笑。
却又没人能看见,没人能知道。
被遗弃的他,被众人嫌恶的他,说不定,在哪一天就会消失在这人世间。
俏然无声,像是尘土般消散。
卑微地,好不起眼地,消逝掉。
而他心里念着的人,也不会知道。等不到来人,就是错过了,也许,也就真的,不会相见了。
在相遇相知相爱的这一世了,再没了缘。
凡尘俗世,也就散了。
认清了现实,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头脑好像是清醒的,但是心痛阵阵,压着嗓,噎着喉,凝在眼眶的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出来了。
那呆坐着的‘常安’瘦削着身,散着头,只静静地抬头望着,望着......
面上的无动于衷,呆然无声,像是痴了,没了感情。
但是那心底的阵痛,却像是在看着的常安的心底抽搐着,一下又一下,艰难地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破门而入的声音惊吓到了他,他的身体猛地僵直着,看着那痴傻的‘常安’就要被拖拽着,不知会被带往哪里去。
周围是影影恶鬼般的人群。
气焰嚣张,暴戾粗俗地骂着,是.....要将他送走了。也就是要等到了所谓的良辰吉日,将他除去了。
让他这样的阴阳人,消失在这本不该存在的世上。
时间到了。
‘常安’回过头,又看了眼高墙之上的小窗,平静而绝望。
“不要.......”
常安低低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