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这有!”她正想着,忽然有一人举手高呼,然后从怀里三两下掏出个金灿灿的东西送到她眼前,产婆眼睛顿时就瞪得老大。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子!
季琅瞥了他们一眼,挥挥手示意他们看着办,又急匆匆地转身钻进屋里。
领了赏后,那产婆才知道刚才那个人居然就是陛下新封的燕王殿下,王爷的名号,对于交祉一个普通妇人来说,可是高不可攀的,别说见到了,听也没听过。
小院几近午夜才安静下来,部下们牵着马去驿馆留宿了,临走时长安小心谨慎得提醒他们:“别给我主子拱火了,主子的女人只有一个,里面那个就是原来的侯夫人,夫人始终没抛下主子,还说什么薄情寡义的话……我看你们就是皮痒欠揍。”
长安原只是季家家奴,跟着姜幸将近一年,对她也有了点感情,当成真的阿姐了,自然不喜欢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
部下们个个都惊掉了下巴,纷纷捂住嘴,现在才明白殿下黑脸是因为什么。
做错事了就要补救,几人都想着要给小小姐买点小玩意赔罪,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大家也想捧在手心里宠着,便叽叽喳喳谈论着离开了。
长安看着长长的巷子融进浓浓夜色里,耳边响起阵阵虫鸣声,心境忽然平和下来,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星空嘀咕一句。
“总算是过去了。”
总算是过去了,那些灰暗的日子,那些不甘、痛苦、愤怒、绝望、不安,那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思念,那些困于泥尘无法摆脱的梦魇,总算是过去了。
未来的日子,只会更好。
一个多月过后,众人终于又回到了安阳。
姜幸抱着怀中的孩子站在城门前,看到刀痕嶙峋的大门,看到刻着“安阳”字样的匾额,心中五味陈杂。
她只离开了一年,安阳已变成她陌生的样子。
对于京城里那个最高位置的权利争端,她是个未及参与的旁观者,晋王筹谋了大半辈子,从先皇开始,再到陛下,他躲在那张道貌岸然的皮相后头做着阴狠歹毒的事,为此让多少人牺牲都在所不惜。她没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场面,但她外祖父一族,她母亲,却是那条亡命路上的无辜冤魂。
看似繁华昌盛的安阳,其实早已经像如今这般千疮百孔了。
一年前她离开时心中有诸多不甘,如今回来后,却难免后怕。
季琅忽然抓住她的手,温厚的掌心传来阵阵温暖,而那个从来不可一世的男人,现在的肩膀却是那么伟岸。
“你怕了?”他笑着看他,眉眼依旧肆意张扬,话音里带着几丝故意为之的挑衅。
姜幸望着他,摇了摇头。
“你说过的话,我还记得。”
她未言是什么话,季琅却是挪开了眼神,伸手搔了搔脸颊:“什……什么话?”
姜幸笑了笑,没有回答,抱着熟睡的孩子径直走了进去。
刚过城门,她忽然停住脚步,不远处,姜修时和景氏正站在一处,景氏怀中也抱了个孩子,看模样,已经有一岁了。
她只是停了一瞬,便走了过去,后面的季琅也追了过来。
“大嫂!”姜幸高兴地喊了一声,景氏旁边的姜修时也扬起嘴角,笑容在听到那声“大嫂”后慢慢僵在脸上。
“你们怎么来了?”
景氏无奈地皱了皱眉,知道姜幸心中并未完全放下,虽然兄妹两个重归于好是她期盼的,但她也不强求。
“是听你大哥说燕王今日回京的,所以就想来迎迎你,一年不见,你都瘦了……”景氏看着她心疼,那么娇嫩的一个小娘子,本是最烂漫的时候,夫君遭了难,又跟去苦寒之地受苦,她只想到便觉得心惊。
姜幸没接这句话,而是伸手勾了勾她怀中孩子的鼻头:“这是我的侄儿吗?长得真好看,起名了吗,叫什么?”
“宸哥儿,怀宸。”
姜幸细细品了品,腼腆一笑:“感觉长大了又是一个大哥呢。”
没夹杂任何感情的一句话,却叫姜修时眼前一亮,可他刚要说话,景氏已经又跟她聊起了别的:“你怀里这个呢?呦,看着跟瓷娃娃一样,怎么这么乖呀,看着生人都不怕不哭的,取名了吗?”
景氏生了个儿子,见到姜幸怀中的女娃怎么瞧怎么可心,姜幸转头看了看季琅,淡笑着道:“还没取,想让太夫人取。”
景氏一怔,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晋王造反,使得安阳损失惨重,如今正当百废待兴之际,陛下却忽然宣布退位,将皇位传给了太子李自琛。
原以为重病不治的陛下在平定晋王之乱后,病去如抽丝,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并退居后宫享清福了,已在狱中的晋王差点没怄死,心知李庭玉病重只是为引他掉以轻心而故意假装的了。
晋王以下犯上造反作乱,身后跟着的走狗也被拔去獠牙关进了笼子里,姜幸的父亲姜有卢算是一个,他被贬后本已离开朝廷的权利中心,却在晋王起事后,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诛杀了不少不肯降伏的大臣,犯得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李自琛念在姜修时始终忠心耿耿不曾叛变,并且大义灭亲,救下了许多被围困的大臣,终究没有株连。
晋王及其党羽于午门斩首的时候,姜幸亲眼去看了,囚车滚滚前行,披头散发的逆臣贼子们抓着囚车边缘,死气沉沉的脸充满不甘,即便马上就要尸首分离,他们心中还是不服气。
姜幸看着这些人一个一个从身前经过。
晋王王府和毅南侯府两门,男丁皆被斩首示众,女人没入军营中充为军妓,有的成了罪奴,一辈子刻着字抬不起头来,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所以她没有看到李芸环和姜嫣,她们还会活着,只不过会生不如死。
姜幸没有丝毫同情,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些即将奔赴刑场的才算是了结和痛快,有时候死比活着容易多了。
如果不是作恶多端,万不会沦落到这般下场。
她就是要亲眼看着他们人头落地才安心,那样,天上的娘亲和外祖一家,是不是也能瞑目呢?
“幸娘!幸娘!”
她正想着,却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猛地一抬头,竟看到此时路过她身前的囚车,里面的人正是姜有卢。
四年前,他笑着把她带出宫来,以为一时愧疚而大发善心会给自己找回一个懂事乖巧的女儿。
“幸娘!你快救救爹,爹还不想死,都是那个女人逼我的!都是她做的!跟我没有关系!幸娘你快去跟陛下说!说爹是冤枉的!”
他无与伦比地喊着,披散的头发遮挡住眼睛,一张脸狼狈又污脏,他注意到人群里的姜幸,艰难地扭过脖子看着这边,老泪纵横。
然后他忽然就不哭喊了。
他看到拿着菜篮子正往这边投掷烂菜叶子的人群里,唯有那女子手中空空如也,娇艳得像一朵罂粟,向他绽放出一抹诡异的笑。
她笑了一声,目送他的囚车驶远。
他好像听到她在说:“犯过的错,迟早有一天会偿还的。”
那是通往地狱的声音。
与姜幸不同的是,行刑那天,姜修时没有前去观刑。
因大义灭亲被李自琛大加赞赏,他连去收尸的资格都没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漠然,此刻也正是被惩罚,忍受严刑的时候。
平乱之事尘埃落定,太子登基定在了平熙二十年七月初九。
也是庆隆元年七月初九。
卓九娘受封皇后,统领后宫掌管金印,卓家一时跟着水涨船高享滔天富贵,可远远看去,那岌岌可危的高位又不知何时才会崩塌。
众人庆贺着,好像看不到其中的裂痕一般。
姜幸自打搬入到燕王府就忙得脚不沾地,她如今已不是季家人,太夫人楚氏却总是拄着拐杖跑过来,说是来看她孙女,小两口见太夫人年岁这么大了还两头跑,着实有些不方便,就自作主张地搬回醉方居住了一个月。
往后每年都要住这么一个月。
太夫人给季琅和姜幸的第一个孩子取名李采年,小名念念,念念长到四岁的时候,姜幸又给她添了个弟弟。
两孩子相差四岁,却能玩到一起去,念念十来岁的时候带着弟弟上树下河,两个小霸王横行霸道,没少给爹娘捅娄子,大家都说两个孩子是季琅再世,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