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那场初遇,柳碧漆黑的眼瞳中竟升起几分光彩。
那必然是爱慕,她的神情实在太真。
她说那是一个秋日,落叶铺满地面。
父亲重病,她不得不给他寻水。
在一条飘着枯叶的溪边,祝沾衣站在对岸,她恍惚中跌在溪中,水壶顺着溪流漂走,祝沾衣给她捡了来,伸出手让她扶着站起。
“祝沾衣此时是何等境况?”冷听荷没有闲工夫听她讲这些有的没的。
她更关心蛊术,柳碧抬起眸瞟了她一眼,立即结束了这段回忆,说:“那时祝沾衣是独自一人,他说他刚从刿游历归来,正要往西唐去。”
“那兔缘村是怎么回事,这里是你的老家,他为何会和你回来?”
柳碧怔了一怔,答道:“我与他私定终身,本想与他同去西唐,然而那时我正想再回柳村,看一看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地方,便请他先带我来,谁知,他说他要留下。”
因为柳村特殊的地势,根据柳碧的讲述,当时祝沾衣在兔缘村周围的山林走了一遭,还凿回不少山石。
难道兔缘村限制灵巫的原因,是因为周边的石头?
穆奚瞬息间就联想到赵呈安家的那块灵石。
会不会同出一源,也是柳村这地方出产。
柳碧还在絮絮叨叨,不过在冷听荷的数次打断下,总算是切入要点。
祝沾衣在发觉柳村对灵巫的压制作用后,当即决定在此处落脚,柳碧不解其意,却又无可奈何。
两人和和美美了一段时间,家中忽而多出一人。
那就是周雪昭。
祝沾衣向柳碧解释,周雪昭是他当年听从父母之命迎娶的妻子,两人并未有情,祝沾衣年少气盛,向往江湖,便留下和离的文书,独自离开,却未想到周雪昭一直在等他。
不光等,还等出了一身的病痛,他不在的日子里有灵巫妄图对雪昭不轨,将她中伤,自那后周雪昭就痴疯频发。
“然而,都是框人谎话。”
柳碧自嘲似的一笑,“我痛惜雪昭与我母亲一般的经历,却不成想那不过是祝沾衣的圈套。”
周雪昭根本是祝沾衣从刿密强掳了来。
柳碧说因母亲的关系,她自小就对私底下隐瞒的事格外敏锐,与祝沾衣相处久了,自然能发觉他的异样。
在无意间,她听闻丈夫与一群灵巫的密谈,得知了真相。
而后她又在周雪昭少有的清醒时问过她,雪昭向她哭诉过往种种,求柳碧要么了结了她,要么救她一命。
“然而我试过,被祝沾衣察觉,他说假若我再心生妄念,便让人也将子蛊种在我体内,再杀了血媒介,叫我尝尝日日提心吊胆,生不如死的滋味。”
昔日爱慕皆成仇,柳碧苦笑道:“唯有那次他恶语相向,若我能顺从于他,他便待我极好,初时我既怕,可到后来却又想着,不如这般过下去,他仍爱我一人,我不忤逆他,揭穿他,就当一切都未曾有过。”
冷听荷听罢不经也有几分慨叹,只是仍不忘正事,她问:“你可知与祝沾衣密谈的灵巫的来历?”
“不知,只是曾见过他们书信的落款,乃是这般图案——”
柳碧凭空斜画一横。
“要说的都已讲明,我想回屋。”
“行,你去吧。”冷听荷点头,却在柳碧回身的刹那,高声喊出她的名字。
“柳碧!”
话音未落,冷听荷双目一睁,对柳碧施以镇术!
柳碧倒退三步,却唯有丝毫虚弱晕眩的意思。
“你果真不受镇术影响。”冷听荷冷声。
穆奚上前一步,深吸口气:“柳碧,你何苦编造这些谎话!”
她的故事确实曲折。
然而曲折的,也仅是故事而已。
柳碧的外表看着年岁不大,就算往老来算,她也不过二十来岁。
殷青记得柳探花案发是在二十五年前,柳村改名则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在记载“花夫人”的话本里,则多次提及,三十年前,出一烈女子。
而在柳碧与母亲在柳村生活时就已五岁,那缺掉的几年如何解释。
“你与祝沾衣相逢在落叶的秋季,可为何有人与我们说,你的父亲是在冬季流放,也便说走过了九个多月,他一路向西北而去,抵达之处,哪里有那样多的落叶,那样湍急的河流?”
冷听荷抽出腰间的软剑,灵巫将正厅团团围住。
穆奚接着道:“祝沾衣不是灵巫,他如何能感应出山石的异样,假若他身边有人,你为何说他独自一人出行?”
柳碧垂下眼,道:“人是后来来的,叶子是北地的一处奇观,年纪我没有记错。阿奚,你疑我。”
“不是疑你。”穆奚皱紧眉,“而是方才我都是瞎猜,这才让冷师父试一试你,现在你不受镇术影响,又该怎么解释?”
“你放火烧死周雪昭,难道不是个幌子?口口声声说是想帮周雪昭解脱,但你又是怎么知晓火烧才能灭绝祖蛊。”
“那是雪昭告知——”
“她是怎么知道破解方法的,难不成是祝沾衣告诉他的么?祝沾衣怎可能蠢到这个地步,可假使她早就知晓祖蛊的存在,她在去往刿密前为什么天南海北的跑,那不是徒然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不晓得她去过什么地方,至于镇术,我不受影响,许是在兔缘村待久缘故,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冷听荷喝道:“拿下她!”
柳碧满不在乎,任他们擒住。
穆奚见她如此淡然,心中打鼓。
先前那番话不过是带有撞运气的成分,她希望柳碧像当初的渺渺那样,慌张而露出更多的破绽。
她希望柳碧和她们谈条件,这样就意味着她了解筹码的价值,两方有一搏之力。
如今柳碧却咬死不认,她放火烧死周雪昭乃是为了给自己作掩护要是没有先前的调查,或是对她心有恻隐,极可能就会被忽悠过去。
“冷大人,殷先生传话。”
忽有一侍卫进来,在冷听荷耳边低于,冷听荷听罢面露惊诧。
穆奚一问才知,祝沾衣竟是招了。
母蛊的下落被问出来。
整个兔缘村,所有与祝家有做过生意的人,几乎都是母蛊。
“我的个娘啊……”穆奚发愣。
“大人!”
门外忽冲来一名护卫,那是殷青的人,他半边身子都是血,吊着一口气摔倒在冷听荷脚下。
“怎么了!”
“那个祝沾衣——”护卫几乎破音,嘶声道:“他是妖怪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沈屹:完全掉线的一章!!
饭饭:稍安勿躁,等等等等——
沈屹:拔剑了!
殷青:年轻人啊就是冲动……啊,好俊的剑招。)
第38章 尘埃不落定
“他是妖怪啊啊啊!!”
护卫喊完这句,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穆奚怔愣半晌,反复回味几遍,这才确定没用听错,他方才说的真是“妖怪”二字。
没道理啊……
《千载谋深》的世界观里除灵巫靠精神力量就能搞事,难不成现在又冒出新的品种,还是在志怪文章中高频出现的妖怪?
冷听荷听罢也是一凝神,不过她不愧是见多识广的灵巫,当即指挥手下将柳碧看住。
转头对穆奚道:“你莫要跟来,沈屹稍后会回返祝家,你在此接应。”
说实话穆奚还真不晓得该接应什么,冷听荷素来是单打独斗的做派。穆奚有自知之明,不会上赶着去凑,免得拖累冷听荷。
柳碧却是个淡然的主儿,自家丈夫平地变成了妖怪,她面上也未表现出多少惊诧。
早将她与祝沾衣划为一边,穆奚心知柳碧必然是知情者,冷听荷留她下来,总不是让她和柳碧大眼瞪小眼。
之前对赵呈安与渺渺的审问她都没有参与,穆奚也不知其中有多少套路,只有事说事。
“祝沾衣那边,你真不担心?”
柳碧叫灵巫反拧了双手,再用绳子并捆了腿,还不放心地拿布条遮住她的眼,显然是之前吃过大亏,这样做来以防万一。
话音方落,柳碧接连嗤笑,当成对穆奚疑问的作答。
“但你并不是对他没有感情吧?”
穆奚迟疑道,“在谎话中多少会夹杂真实的成分,你在讲与祝沾衣第一次遇见的情景,就算时间地点不同,那也该是确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