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跪在地上任谁都拉不起来,哭着求菩萨求老天爷,边擦眼泪边喃喃道:“这可叫这爷俩怎么办啊...”
说着命苦,说着走太早,说着以后的日子明明还长着。
男人的眼里又滚出几颗眼泪。
这场猝不及防的抢救惹得整个产科人心惶惶,无论是等着生的还是正在生的。陆平之走去男人身边抚慰了几句,自己的脸色也极差,担心妻子担心得要命。
陈慧仪和伯母几个唉声叹气,他们认同这个说法,要是没抢救回来,叫这爸爸和女儿还怎么过日子,这是多大的心灵创伤?
陆小宝眼圈红红的,不敢吭声。毕竟人小搞不明白状况,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妈妈,跟着一起歇斯底里地哭了几声,后来被大人宽慰说不是,才渐渐歇下来。现在就坐在椅子上揣着口袋,连手里的糖都不敢悠闲地开吃。
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到,陆攸之也擦了点泪水。她没敢继续呆着,一个人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安静一会儿。
确实是生命无常,习惯多年的陪伴在骤然间被抽离,该是让人多么的痛彻心扉。
陆攸之鼻子里还是那股消毒水味道,突然就变得异样明显。她想起自己住院的那段日子,有时夜深了无法入眠,她会一个人慢吞吞走到窗边看看外面。
有很多事情其实她心里明白,却又不说。
她的父母其实也很少提及结婚或者交友这样的事情,也就是她妈妈从前在包饺子那时候忍不住提了一嘴。年夜饭不过是伯伯伯母提起,才稍微上了点头。
如今婚姻的彼此结合也并不纯粹,你挑拣着别人,别人也照样挑拣着你。不仅要门当户对观念相合,最要紧的第一步,还不是要身体健康。
陆攸之出过严重车祸,说起来那也是失了忆的。五脏六腑直接少了一个,肋骨断过肺也破过,现在脊柱上还有几颗钢钉打着没取出来,更何况她现在还有时不时会发作的身体疼痛,得靠止痛药续着。
除了这一点外,别的方面条件都好那是真的。可这天底下所谓条件好的可有不少,人家凭什么选你?
人要现实起来也是真的现实,这道理谁都明白。她父母也知道,陆平之他们肯定也懂,但真的提到,又都会笑道:“攸之这样好的条件,那还不是随便挑?”
那些扎心窝子的事情,大家就是不说。
而那些身体健康的同.性之间的爱情都已步履维艰,再找个身体差的,岂不是自寻死路?她的伴侣要扛起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压力,要时常照顾她的身体,还要承担她随时可能离去的风险。
如果有一天她要离开,那她伴侣的处境会不会像今天这样?
说真的,这天底下优秀的女孩子也有很多,人家完全可以去找一个更好的更合适的。
陆攸之叹了口气,垂着头,手指在窗台上无聊地点点。她的顾虑终于像是被提上了日程似的,被这次大抢救给挑拨出来,悬在了她的心头。她很无奈。
她在小的时候特别渴望纯粹的爱情,像校园里稚嫩青涩的初恋,我喜欢你,那就要跟你在一起。可人一旦踏进社会体会过生活的柴米油盐,体会过人不是一个孤立的个体,就不得不去考虑除去爱情以外的诸多因素。
人向来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叫做大智若愚。
但她现在特别想要揣着糊涂装明白,这叫做不知者不罪。
如此无知,她便能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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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陆攸之回去的时候她嫂子已经躺在病房里,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边。生产很是顺利,诞下一个女儿,七斤二两,由护士抱去洗澡穿上衣服。
过道上早已空空如也,据说那位产妇生下个儿子,至于别的,也没人多问。
一家人又沉浸在新生命降生的喜悦里,婴儿床里睡着个扑通扑通的小肉团。陆小宝好奇,还时不时伸出指尖轻轻戳一戳那截嘟嘟的手臂。
陆攸之像众人一样脸上挂着个笑,一晃眼,天已经全亮了,初升的太阳开始散发活力,阳光斜斜地铺进来。
言清欲这一晚都没睡好,又给陆攸之的微信设置了强提醒,但却什么也没收到。后半夜她迷迷糊糊醒了好几次,一看手机只有个空空的锁屏,早上起来的时候依旧什么都没有。
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她的消息。
陆攸之回家后补了一觉,嫂子在第二天出院,在她家里又住了一天,然后返回老家安安心心坐月子。她也没拍侄女的照片。倒是抱了一次,小孩子软塌塌地伏在她臂弯里,但因为手法不够老道,总觉得快要坠下来,怕摔着她。
陆攸之抱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儿磕着碰着伤着她。她想起那晚的生产,生命着实来之不易,且又脆弱得很。
期间言清欲发来消息:【你嫂子生了吗?】
陆攸之回复:【生了。】
【小孩子可爱吗?】
【嗯。】
像是把天给聊死了,两个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陆攸之不知该怎样面对,她没再去主动找过话题。
言清欲像是碰了壁似的,一方冷淡,她也不好太过火热。她不明白,又很焦虑,生怕再次失去。她拿出手机改签车次,很想去见她,很想看她的脸,很想最直接地去捕捉她的情绪。
7号早上,渲州火车站。
言清欲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皱眉道:“妈,够了啦,很暖了已经!”
她穿上鼓鼓的长款羽绒服,秋裤,加绒裤,头上还被塞了顶帽子,现在她妈又要把围巾卷到她脖子上。简直要没了形象。
“你们那是什么单位,还这么早回去,在家都没几天。”
“是不是谈恋爱了你?所以编出来骗我的?”她妈在抱怨。
“哎呀妈,我没有,”言清欲摸摸鼻子,眨巴眼睛,“是我师父让我回去的,这工作很重要!”
她妈哼了一声,没再说话,眼里倒有点藏不住的小得意。
言清欲检票进站,心里当然也有些不舍。她过完安检转回头朝她妈妈挥手,走了几步又回身,她妈妈依旧站在大厅玻璃门外,朝她笑着摆手。玻璃有点吸光,再浅浅折射一次,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枚灰蒙蒙的影子,安静地杵在原地。
言清欲眼里一阵发热,推着行李箱直直向前走。她捏着那张无座车票,踏上了返回津州的列车。
☆、第 71 章
陆攸之得了急性肺炎,还好不算严重,从正月初三开始就一直在医院挂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本身身子骨就弱,也可能是摘掉了脾脏对免疫力有点影响,她小病小痛的也是特别多。
也是有这一方面的原因,她没主动跟言清欲聊天,生病人恹恹的,也不想人家担心。
言清欲到陆攸之家里是大中午,家里空荡荡的。她把行李箱放回自己房间,把家里打扫了一遍,然后把她带过来的那个“年糕饺子”放在微波炉里叮一下。这是陆攸之的叫法,她上次指着那张图片说这个看起来挺好吃的,那时候是这么称呼的。
然后她给陆攸之打电话。
陆攸之在接到言清欲电话的时候还在挂水,她一个人,没让她妈陪着,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
她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咳嗽几声,然后接起来。
“我回来啦,你在自己家吗?”言清欲的声音传过来,有点喜上眉梢的意思。
“我...”
陆攸之还在考虑怎么回复,刚说完第一个我字就被护士打断了。
“哎呀,你这水都挂完了怎么都不说一下的呀?你看你的血都回流成什么样了,还在打电话!”
陆攸之转头看输液管,一大截红色的血液被吸上来了,她还吓了一跳。护士给她换上一瓶新水。
当她把手机再次举到耳边的时候对方大概已经知道一些了,急切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啦?是不是在医院?”
陆攸之沉默着,最后“嗯”了一声。
“只是个肺炎而已,很轻的,挂几天水就好了。”但声音还是有点蔫蔫的。
陆攸之的第二瓶水挂到一半,就看见言清欲从输液大厅门口小跑进来了,两只手环在胸前。
戴着顶毛线帽子,黄白条纹相间的,像个圆锥形。最上面还有颗球,跑起来就一挂一挂的。还穿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带帽子的,帽子旁边那圈绒毛被气流擦过,一扬一扬。就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整个人又鼓鼓的,踢踏踢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