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又不是傻子,他自己去也行啊。是吧,卡米尔?”雷狮撇撇嘴,朝卡米尔抬了抬下巴。
“……都行。”卡米尔也搞不懂自己怎么又成了家里两方争斗的牺牲品,他嘴角抽了抽,只能把帽檐压低企图降低存在感。
“你怎么说话的你?让你去送一下你弟怎么了?反正你在家也是玩到学校了也是玩,我看你在哪里都一个样,不学无术!”雷妈妈筷子一撩,与陶瓷碗撞出一声脆响。她整个人像是一串点燃引线的爆竹,似乎随时随地就能让整个家都不得安宁。
这番话几乎瞬间就在雷狮的脑海里与安迷修晚饭前的那个眼神重叠。那些原本在安迷修家被压抑住的怒火倏然间成了被摇晃过的失去了塞子的香槟酒,它们从瓶口喷薄而出,带着臌胀的气泡,恨不得每一分毫都喷射得数百丈远。雷狮腾地一下起身,椅子被撞得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气得想大叫,却又在仅剩的理智内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到现在都还是个小屁孩!”雷妈妈半分都没有被他的架势吓到。她仰着脖子,修长的脖颈使她看上去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我只是觉得很失望!甚至于你现在就算想跟我发火,想跟我对峙,手头上都没有任何资本!你浪费着你的智商,浪费着你的才华!是,你是成绩不错,但那又怎么样?你大学逃过多少次课自己心里没点数?仗着那点小聪明,啃着从以前积累下来的老本。你以为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啊雷狮?你有过哪怕一点点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吗?前段时间问你要不要出国你说不要,问你要不要在国内读研你也不要,你要是想工作想创业你现在倒是行动啊?!这不想做那不想做的,还有脸在这里跟我闹脾气,你以为离你爹妈,你是谁啊!”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仿佛亮着寒光的刀子,刮在雷狮的身体上。他攒紧了拳头,拼命咬紧牙关,才能避免让旁人听见他骨头间发出的咯吱声。那最后一句质问,像是深山古寺里的老铜钟,发出的一声沉闷顿响,绵长悠远地回荡在他的心间。
“妈,喝点茶,别生气了。”卡米尔赶忙起身倒了一杯热茶给母亲递过去,顺便给雷狮使了个眼神,希望他能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但雷狮此时却像是脚底生了根,一动不动地扎根在原地。半晌他松开了拳头,就着掌心被掐红的刺痛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昂首挺胸得好似胜利者的母亲。
“我会有所改变的,我承认你说的。”他喉头吞咽,又低下头看了眼被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突然又亮了起来,显示着某个人的名字。雷狮看着那个名字,就好像又看见了安迷修,他在心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不断重复着甚至堪比祈求似的低喃。不要拿那样的眼神看我。不要对我失望。不要……不要离开。
“但我——但我始终不满意你,我是个失格的儿子,同样,你也是一位失格的母亲。现在所造成的一切你也背负有责任,当这个家庭分崩离析时,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雷狮最终站直了身子,凝视着神情陡然僵住的母亲,缓慢地把话说完:“我会改变的,但不是因为你。”
安迷修本以为雷狮还会再闹个几天别扭,他甚至都做好了随时打开手机给那个人打电话道歉的准备。可他没想到隔天雷狮就再度上门,表情稀松平常,就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卡米尔要去军训,我送他一起过去,你要不要一起?咱们俩提前回学校。”雷狮咬着从安迷修零食柜里翻出来的辣条,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
“行啊,反正都是看书,回去看也没什么。”安迷修坐在转椅上,神情难得有些忐忑。他几次偷瞄雷狮,但却发现这家伙好像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脾气消得如此之快,简直堪比太阳打西边出来。
“那就一起回去好了,刚好在学校没有家长,可以做一些成年人爱做的事情。”雷狮心情颇为愉快地打开手机开始订动车票。
“……你在骚什么东西啊!”随即被安迷修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
雷狮贱笑着躲过,然后一边低着头在购票网站上选着时间,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昨天的事,对不起啊。”
“……啊?”安迷修眨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我说!妈的不说了……真羞耻。”雷狮罕见的有些脸红,他恼怒地瞪了眼安迷修,随后把身子一转背对了过去。想来要是翻翻字典评选出一个最令他雷大爷难以启齿的词的话,非这个莫属了。
“哈,我刚刚都听到了!你再说一遍,来来来,再来一遍听听。”安迷修难得玩心大起,他乐颠颠地从椅子上蹦下来,三两步扑到雷狮身上,下巴磕在对方肩膀上,两只胳膊也顺势环绕上去,整个人仿佛一只树袋熊。
“说个屁!你松开手啊!老子买票呢!”
“哈哈哈哈我的天啊!你再说一遍我一定要拿手机录下来!下次你再闹脾气我就放给你听!”
“靠!太阴险了吧!”
那个突如其来却又转瞬即逝的道歉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两人头顶滞重的天空,乌云一般的焦躁被打散,朔风一般的龃龉被停止,终于又一次,雨过天晴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降临。
雷狮并没有解释,安迷修也没去追究。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余下的,就只能由漫长的时间来治愈。只是对于雷狮而言,这仿佛是兑现了他对母亲的承诺。他有在改变,尽管艰难,但仍在努力。
“我打算去找工作。”
等到两个人闹累了,共同瘫在床上时,雷狮遽然间出声。安迷修歪着头看他,先是有些吃惊,但随后立刻眼底浮上笑意。
“不过具体我还没想好,但我不想读书了是真的。我想很快地成功,赚钱——养活你。哦,当然,我还想再买个switch。”
“你如果收回后面那句我还可能留下感动的泪水,真的。”
“那不行,做人要诚实。”
尽管嘴上说着揶揄的话,但安迷修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轻盈。为他男朋友的长大,为这段朴实无华的情话。
出发回学校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安迷修跟母亲说明了情况,安妈妈一听是回学校看书,高兴得恨不得当晚就让安迷修坐车走人。隔天上午,两大一小三个人就赶往动车站,用身份证取票后,卡米尔看着旁边两个人挨在一起的座位,默默压了压帽檐。
索性安迷修比较要面子,坐车全程都如老僧坐定般,任雷狮怎么搞小动作都不为所动。到站后,两人先回了出租屋放行李,随后带着卡米尔去寻找他的宿舍楼。等到好不容易找到了,卡米尔却怎么都不让安迷修和雷狮上楼。
“我们上去怎么了啊?帮你提行李还不知足哦!而且给你那些室友瞧瞧,你大哥和大嫂是怎样的霸气——喂,你干嘛打我啊安迷修!”
安迷修微笑着收回捅过去的手肘,看了眼低头不语的卡米尔,末了把行李箱从旁边拉过来,交到了对方手里。
“那你自己上去了见到室友了记得给你哥发个消息。还有什么要办理的事情不懂的可以随时找我,这个就别找你哥了,他肯定屁都不知道。”
两个人都同时没有理会边上吱哇乱叫的雷狮,卡米尔眨眨眼,头一次很郑重地对安迷修说道:“谢谢安哥。”
“走吧雷狮,回去还得收拾你的狗窝,你他妈居然上次回家之前没有洗衣服?!太恶心了吧!”两个人眼看着卡米尔拖着行李消失在楼梯间,安迷修立马转身,凶神恶煞地样子仿佛要吃了雷狮。
“……我这不是忘了吗!”雷狮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头,嘿嘿笑了两声。“不过卡米尔干嘛不让我们俩上去啊?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儿。”
“所以说你这当大哥的真的是白当了。卡米尔明显就是有点害羞了,你随他去就好了。”
“乖乖,你居然能从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害羞来。安迷修,你眼睛是显微镜呢?”
“是啊,能看到你皮肤下潜藏的东西。你晃一晃脑袋,就能听见大海的声音。”安迷修笑眯眯地偏过头说道。
“大海?”雷狮一脸莫名其妙。
“说你脑子里都是水。”安迷修捂住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