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素来是温和的性子,听宜笑这么说,也不生气,拱了拱手,道:“东家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小生还有事,五小姐请便。”
宜笑听他一口一个小生,眉头大皱,伸手在鼻子边扇了扇,“真是酸得讨厌,走,赶紧走!”
奉由码头是西北最大的码头,三水在此交汇,商船往来不绝。码头边,大大小小船收了帆,靠岸停泊。对岸远山上云雾缭绕,码头上,人潮已如云雾般往来交织,开始了新一天的繁忙。
徐进去找船,玉衡两人等在原地。
“几年前,我和大哥去金州的时候,荆水还是平平静静的呢,没几年竟闹起了水贼。”玉衡看着宽阔平静的水面,谁能想到这水上杀机重重呢。
柏回看了她一眼,复往对面的远山看去。世事无常,哪里有一世的安宁呢。几年前的大梁还是国泰民安,民生安顺,这几年随着皇帝年迈,内患四起,外忧不止,连个小小水贼也难以治理,任其滋长。从这一隅荆水,就可隐约见大梁国貌了。
两人等了一炷香时间,徐进复才回来。
“东家,我找好了一艘船,是货船。客船皆没有镖师,我找的那艘货船,是由江都镖局保送,他们是西北一带的大镖局,黑白两道皆有交情。东家,你看呢?”
徐进似乎经验丰富,玉衡于此道没有经验,自然是听他的。
“徐大哥,你说好就行。”玉衡笑道。
柏回自然也不会有意见,三人就上了徐进找的那艘商船。
商船也会载客,只是船上物资不如客船那样配备齐全。玉衡付了船资,三人要了两间客房。玉衡一间,柏回和徐进一间。
等到辰时,大船就起了锚,扬帆往南开去。
两个房间是相邻的。房间狭小,光线晦暗,陈设简单,只有一凳一桌,一张窄床。
玉衡嫌房间里气味难闻,到了外面甲板上吹河风。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看着远处三三两两的白帆,玉衡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诗出来。
不妨身边有人赞叹。
“好诗!好诗!”
玉衡转过头,柏回不知何时立在她身旁,脸上一派笑意。
“东家原来不仅会做生意,还如此多才,这诗做的可真是应景。”柏回躬着身,双手搭在栏杆上,别过脸朝她笑道。河风吹得他衣袍猎猎地鼓动,发丝乱舞,几屡朝玉衡飘来。
玉衡不好解释,只得道:“见笑了。”
柏回一笑,又朝对岸望去。
“你是江陵人士?”玉衡随口问道。
柏回嗯了一声。
“那你怎么会去到千里之外的汴京?”
河风吹动了他腰上的玉佩,撞上他绦带上的玉枚,发出清脆的玎琅声。
“我本想游历遍大梁山河。”他笑道,“到了汴京时,没想到会有间好玩的书肆,被跘住了脚,就停下来了。”说着柏回看了玉衡一眼。
“那你怎么突然又要回去?”
“再过半月,就是我爹的生辰了。”柏回道。
“噢,原来是要赶回去给令尊祝寿。那你还会回汴京吗?”
柏回转头看向她,她虽穿着一身男装,但身量稍矮,眉清目秀,还是像个姑娘家。
“兴许...”
“什么?”玉衡追问道。
“当然要回去,这个月的工钱还没算给我呢。”柏回沉默片刻,忽尔调皮道。
玉衡被逗得一笑。
两人聊了许久,玉衡感觉脚有些站酸了,便提议回去。
两人并排往客舱走。
“什么破地方,这怎么能住人?李妈妈,你快去和那管事的说,给我们换个干净地方!”
刚进舱门,玉衡就注意到前面有个穿藕色小袄裙的少女,捏着秀鼻,眉头紧皱,正冲着身旁的妇人叫嚷。
那妇人一脸为难,轻声劝道:“小姐,这已经是最后一间了,我和碧鸢她们,今晚上都得在房里打地铺呢。”
“都怪哥哥,非要我们坐这破船,房间又小又臭...”少女话还没说完,不经意抬眼,一个丰神俊逸的男子正朝她走过来,她看得一怔,不觉止住了埋怨。
那李妈妈还在劝,“铺盖我们都带着的呢,一会儿碧鸢她们就将铺盖换了,熏上香,就什么味儿也没有了。”
玉衡见那小姐突然住了嘴,愣愣地看着他们这边,又忽而粉面生春,害羞地别过头去。玉衡看向旁边的柏回,心里暗笑。
越过了那少女一行人,两人各自回房。
第18章
出去时开了窗,房里的怪味散了不少。玉衡为难地看着小床上已经看不出原色的被褥,稍微凑近一些就能闻到异味。
她不由后悔,为何自己不也像那少女她们那样带铺盖出门,虽说出门在外以方便为主,她还是很难劝自己将这样的被褥盖到身上。玉衡打定主意,晚上将包裹里的衣裳取出来当被褥用。
木壁外传来激荡的水声,颇有节奏,听来令人发困。
玉衡呆坐在凳子上,正犯着困,突然传来的两道敲门声将她惊醒了过来。
玉衡起身开了门,正撞上柏回笑吟吟的脸。
“东家,我送你样好东西。”
玉衡一愣,柏回已自顾自地走进房来。玉衡这才看清,他怀里竟抱着一床绣花被褥。
柏回将被褥小心地放在木凳上,长手一伸,将床上的脏被褥扔到一边,这才将那床绣花被褥铺在小床上。只是他明显没做过这些事,弄了半天也没铺好,倒将被褥弄得乱七八糟。
“柏回,你这被褥从哪弄的?”玉衡呆呆地走上前去,摸了摸那被褥,面料上佳,绣花精致,芳香扑鼻。
柏回笑道:“我管隔壁那小姐她们讨的。”说着他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跟她们买的,可是那小姐非不收我的银子。”
玉衡一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真是多谢你了。”
柏回面有得色,笑道:“我就知道那臭烘烘的被褥你肯定不敢盖。”
说了没两句,柏回就欲告辞,虽说玉衡穿着男装,但毕竟她是个姑娘,他久待不便。
玉衡叫住了他。
“徐大哥在做什么?”
“在睡觉呢。”
“那你回去也没事做,不如我们说说话吧,打发时间。”玉衡邀请道。
柏回心里一喜,又有些犹豫,但见玉衡面色如常,落落大方,他本就不是拘泥的人,也就爽快地应了。
但两人认识不久,能说的话题也不多,说了一会儿就相对无言了。玉衡偶然见到桌上的茶杯,想起一个打发时间的乐子来。
玉衡让柏回将桌子搬到床前,她坐在床上,又让柏回隔桌坐在对面。
玉衡将茶杯倒扣在桌面上,将规则和柏回简单地说了一遍。
柏回一听就明白了,抚掌笑道:“这个有趣。”
游戏很简单,两人对立而坐,双手交互拍手和拍茶杯,可随时将茶杯拿起,一人将茶杯拿起,另一人出手的时候就得将手掌握成拳头。
柏回一开始还觉得这个游戏委实简单,真正玩起来了,才发觉该握拳头的时候,总会反应不及,依然伸掌。
徐进小睡醒来,柏回不在,思及东家安危,起身朝玉衡房里走来。
玉衡房间门并没有关,里面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或清脆如银铃,或玎琅如撞玉。他探头往里面看去,见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坐在小窗下,似在游戏,笑声欢快。
徐进看得一怔,那些大漠上篝火旁玩闹的记忆倏地涌上心头,回过神来,已不觉泪目,忙避回房。
房内的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
上一轮柏回抢了拍子,惹得玉衡直笑,手上动作就不过脑子,见柏回似乎想抓起茶杯,她不禁迅速伸出手去,先行抓起了茶杯,还不及缩手,柏回手就已经放下来了,正好盖在了她的手上。
一股温热之感从手背传来,玉衡不由愣住了。
手仿佛是盖在了一片柔荑上,温软嫩滑,柔弱无骨,柏回不由心中一荡。
玉衡率先回过神来,从柏回手底下抽回手,手里还握着那个茶杯,笑道:“我抢拍了。”说着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的夕阳,水中铺满了火红的霞光。
“我们玩了有两个时辰了吧,太阳都落山了。”
柏回缩回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掌,指尖轻轻在手心摩挲着。
“这个果然很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