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溟细想起,那个将他带出山间的人,白衣沾血,双眸失神,模样狼狈的她抱着羸弱不堪的幼儿走下山林,把他放在篱笆院门前,离开时,她将身上的银袋一并留下,而后将门敲响,便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黑夜里。
“竟然是她。”一声呢喃,如轻烟散入风中。
南溟看着殿中摇曳的烛光,眼中的神色深沉如海。
本以为自己和她只是结了这一世之缘,不想在两百多年前,他们已经见过……
这几世转生,尝尽人间百态,悲欢离合,似真似梦,放眼回望,记忆里竟然只剩下一个人的身影,令他难以忘怀,魂牵梦绕……
想到那张风轻云淡的脸,南溟眸光一暗,说起来,他得以苏醒,那女子算得上功不可没,但他替她承下天罚,已经两不相欠了不是吗?
那为何心中总会不经意地回想那一段时光里的往事呢?
点点滴滴,无不浮现在眼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缠绕在心间……
南溟伸出手,宽大的衣袖下,黑色丑陋的鞭痕刻在白皙的手臂间,有些触目惊心,但他不觉得有多疼痛,相反的,心很安定。
为什么?他曾这样问自己。
大概因为,受伤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那个人吧。
如果这世间没有了她,许多人会伤心吧,或许……他也会伤心的。
南溟放下衣袖,倾世如玉的脸上,清眸中染上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失落。
“月邪……师父……”
一声轻叹,透着断续不明的情意,终是沉寂于黑夜之中。
第二天早晨,玉生门大殿中。
太颜和摩承得知邪修来犯一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门中,知道是穆云紫率人攻打,太颜神色巨变,摩承更是勃然大怒!
“毁我结界,屠我弟子……早就知道此女心性为邪,当年仁慈留她一命,她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摩承气得浑身发抖,他双目赤红,在殿中来回踱步,又急又躁,太颜看着他,相信如果穆云紫此刻站在这里,摩承绝对会第一个冲上去活剐她。
平玉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心想他师父的暴脾气真不是一般的狂躁,往后自己还是顺着他老人家,省得会被他打死……
他本想缩着不说话,可太颜却在这时开口问他,“平玉,你是说后来你师叔救了你们?”
“月邪?”摩承闻言也停了下来,目光冷冷看向他,冷哼道:“那个不正经的怕不是在一旁缩头缩尾吧?”
平玉心有余悸地回话:“当时情况危急,师叔千钧一发赶到,一招便制服所有邪修,然后师叔才离开的……”
平玉的话到后面越来越小声,自家师父这样轻视师叔,他多少是为师叔感到不平,但碍于摩承的气场,他只能在心里腹诽。
“一招?”太颜愣住,按他所述,来犯的邪修修为怕是不低,月邪何以能一招制胜?
“是啊,当时师叔从天而降,挥动龙吟神剑,只一招就把所有邪修都打败了!”
平玉的眼里亮光闪过,一脸兴奋地,心底满满都是对月邪的崇拜。
“不过师叔后来离开得很苍惶,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说来也奇怪,师叔离开后不久,天边就打下了近百道雷电,怪可怕的。”平玉犹自说着,却没发现,太颜和摩承的脸色皆是惊变。
“她现在人在哪儿?”立即意识到,那场异变是月邪的劫难,太颜不由急急问道。
平玉被他吓了一跳,但见两人神色凝重,不由怔愣住。
“在……在青樨院!”
“她回来时,身上可有异常?”
平玉老实摇头:“并无异色,不过有一事很……奇怪。”他眉头微皱,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太颜得知月邪平安无事,面色不由放缓,他如今在意的,除了门中事务,剩下的也只有自己这个徒弟,只要她安然无恙就好。
摩承看了眼松了口气的太颜,面不露色地转头看向平玉,冷声道:“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事便说!”
平玉噤声,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凌清失踪了,门中派人找过亦不见。”他抬头觑了眼两位老人,见他们面无异色,心里不由觉得奇怪,怎的他们的反应都和师叔一个样?
太颜迟疑片刻,只问:“此事你师叔可知?”
平玉点头:“昨日便与师叔说了,但她却说不用再找,”他小心翼翼观察太颜的脸色,说道,“师叔说以后也不用再提。”
凌清失踪不见,师叔竟然毫无反应,他本来还想把希望寄托在掌门还有自家师父身上,可结果却还是让平玉震惊了!
太颜脸上浮现一抹喜色,他看向摩承,甚是兴奋和喜悦:“看来她是想明白了。”
“那不是?我们还会害她不成?”摩承虽是冷哼,但言语里亦是藏着几分欣慰。
只有平玉,像个傻子似的呆呆站着,不懂他们在开心什么。
“掌、掌门,凌清不见了!”平玉不甘心,试图唤回两人的理智。
太颜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平玉,只是点头道:“你师叔说不用找,那就不用理会了,对了,以后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
平玉:“……”
这都是什么事啊!人丢了他们个个都不急的吗?
平玉在心里不由为凌清感到悲哀,有这么一个不上心的师父,还有这么一个不上心的师祖,真是可怜。
平玉禀告了其余事情后,准备退下离开,这时,太颜再次把他喊住。
太颜看着他,轻声道:“这段时间,莫要去打扰你师叔。”
有些事,总是需要时间去消除的,比如某些难以磨灭的记忆,或者是某个牵动心绪的人。
而现在,她只不过是需要点时间罢了。
第72章
据说幽冥山那位神之子突然苏醒,仙界各大门派纷纷登门祝贺,却被幽冥殿的神使婉拒劝退。
众人见不到人,只能讪讪辞别,却在三界之内私下议论,这位重天来的神之子,排场大的很,三界之内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落了地的凤凰而已,泥污里一滚,也不过是灰头土脸的山鸡罢了,他装什么清高!”
有仙者冷笑,对于幽冥殿那位的不识抬举感到不快。
“话可不是这么说,他身份摆在那,天地可鉴,就算他落了地,那也是高贵的神。”
另一仙者持不同看法,虽是忌惮神的力量,但这三番两次拒人于外,未免显得无情。
三界里,众人都对这位南溟上神议论不止,因为他太神秘了,从消息传出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人见过神的尊容,没有人了解,这位重天下来的上神,到底对三界是抱有怎样的想法。
虽是这样,但仙界门派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地派人去拜访,直到过了一个月,众人才猛然意识到,这位上神是真的不愿被人打扰。
起先上访的使者还能在幽冥殿门前等候,后来神使在幽冥山下设了亭阁,来者连幽冥山都未能踏进一步。
“殿下,紫星门使者来访,正候在山下,殿下可要见一面?”
庭院里,景色宜人,云雾飘渺间,有一人长身玉立,华贵黑袍坠下衣摆,抚过白石玉板。
神使毕恭毕敬地立在他身后,不厌其烦地禀告着,眉眼安然,一如这庭院的灵花灵草。
南溟闻言,长密的羽睫微微扇动,黑眸里闪过一丝暗光。
紫星门,是那位倾尘上仙的隶属门派吧?这么说来,她对那人甚是在意……
“不见。”清冷的声音,带了一丝波动的情绪。
神使眉眼依旧,应了声是便退下。
南溟看着过眼的云烟,眼底情绪暗涌不断,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所有门派都来人拜访了,为什么他们却是没有一丝半点的动静呢?
利用完他就形如陌路,他们真以为他不知道?
知恩图报,这还是她教给他的,原来只会口头上说说而已吗?
南溟微微垂下眼睑,好看的薄唇紧紧抿起。
怎么会……怎么就不肯来看他啊……
玉生门后山,青樨院内。
自从仙力恢复,月邪许多事情得以知晓,通过占卜之术,再加以龙渊的神力,她甚至知道太颜当初为救自己曾去耗费修为私问天机,挺而走险寻到南溟的转世,并且将他带到自己身边。
她的师父,一生都在为玉生门操劳,不想迟暮之年却依旧被她这个不孝弟子劳心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