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停好了车,佣人下车给他开门,他手里捧着一束花,因为紧张,手心都冒了汗。
中午在车上,他注意到古今在后座一直伸头嗅着花,想来应是欣喜的,他来之前特意去了趟花店,让老板挑了几株新鲜的玫瑰好好包扎起来。如果她见了花,应该能明白他的心意吧!
想到这里,叶维的嘴角上扬起来。
舞厅里,古今闷闷不乐地跟在侍应生后面,待他将他们领到座位上时,她拒绝了宁伯渊的好意,而是自己拖出椅子,那椅子也沾染了她的脾气,在地上“吱吱”地摩擦着。
“缺一节课罢了,回去我给你补?”宁伯渊让侍应生先给她拿一杯果汁,自己又拉出椅子坐了下来。
“我与老师上课时是手拉手的,你怎么给我补?”
“古今!”听她将与老师的关系形容得这么亲密,宁伯渊冷了声音警告她。
古今真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出格的事来,便将气都移到拳头上,在桌子上“咚咚”地敲了起来。
现在只有四点多钟,舞厅里的人不是很多,大多数都是吃饭的,舞池里也有几个年轻人,跟着西洋乐队演奏的曲子,轻轻地扭着身子。
叶维满心欢喜地进来,走到靠窗处,他嘴角的微笑暂停,肌肉松弛了下来,紧接着,连笑容也松弛了,嘴角周围,全都软趴趴地耷了下来。
窗口处,他心中的那抹皎洁的月光正与一个他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并肩而坐,男人怕是惹她生气了,总是用手揉捏她的脸,想使她的嘴角上扬,而她闷声不吭,竟任由男人这样弄她。
来时的雀跃一扫而光,手里的玫瑰也变成咬人的老鼠,使他疼痛又厌恶。
他不善于伪装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眼神四处扫了扫,看见不远处有个垃圾桶,便将手里的花“蹭”地一下扔了过去,自己也随后朝窗口处走去。
“你......来了......”叶维一走近,古今便敏感地发现了,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掉了宁伯渊的手,此时她见叶维面色不佳,古今也觉得此时的气氛有些尴尬,好似她带着丈夫与情夫会面谈判一般,她从未觉得在男人面前如此抹不开颜面,可此时,她的确是黔驴技穷,再使不出招数。
“嗯。”叶维没有看她,只紧紧盯着桌子,等真正走到了桌子前,他才抬起头跟宁伯渊打招呼。
古今不喜欢桌上的古怪气氛,便下了舞池去跳舞,将这个难题扔给这两个男人。
“三少爷久违了。”叶维感受到古今离开,硬逼着自己将眼神钉在桌子上。他本不擅长酒桌上的须臾奉承,可他忽略了人的潜力,等真的被逼梁山之后,一些话好似原本就藏在舌底下,关键时刻就能脱口而出。
宁伯渊见了他才觉得眼熟,年前他刚回国,在父亲的聚会上见过他。
“不用客气,我今日是来赔礼道歉的。”宁伯渊一开始就表明了原因并自罚一杯,叶维从悲痛中回过神,他总以为官家人都盲目自大,趾高气扬,毕竟少帅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从未敢想过宁公馆的三少爷会如此谦卑恭逊,竟还站起来举杯自罚。他的模样太过高贵,惊得他也立马站了起来干了一杯。
叶维家的码头虽然利润可观,可终究地位不高,与位高权重的宁公馆相比,他们是点头哈腰的一方。以前因为父亲的关系他就觉得低人一等,如今看见古今跟他在一起,这心里更是苦涩起来。
“三少爷您言重了,不知今日所为何事?”脱离了与古今之间的轻松气氛,他连说话都变得行尸走肉,只因今晚他不得不说话,所以才咬紧了舌头吐出一些与皮肉无关的话。
“我们家古今年轻小不懂事,将您的花瓶打碎了,我实在抱歉,回去定当好生管教——”宁伯渊看了眼叶维的脸色,见他并无太大的惊慌之意,反而悲伤的情绪居多,这才继续说道:“您看这花瓶值多少,我双倍开给您吧——”
叶维这下更加坐立不安了,他经受不住三少爷左一个“您”,右一个“您”地称呼着,于是连忙摆手,甚至连整个身子都晃了起来,“使不得使不得,三少爷您就唤我叶维吧!这花瓶不值钱的,您说赔钱倒折煞我了。”此时叶维也不知自己究竟再说什么,按理说这些虚伪的话不应该从他口中跑出来才是,可方才那些话又真真确确是他说的,好似提前写好了稿子直接塞进他的脑袋里,此时他不过是在背词儿而已。
宁伯渊眯着眼点了根烟,原来他毫不知情,竟在乎的是这个!他笑了笑,“九月初给你家码头派辆公船,营收归你。”
叶维听到这里思绪才回神,他不敢相信,只不过是区区一只花瓶而已,三少爷竟要用这么贵重的赔礼来还,他张大了嘴巴,即使知道这个样子很失态,他还是未收回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烟味儿提醒了他,“这太贵重了......”
“您不必客气,古今闯的祸,我该要收场的。”
叶维后来又说了什么,自己却忘记了,应该也是些须臾奉承的话罢。他失落地挠了挠耳朵,方才似乎有把刀子,从他耳朵里钻进,直直地戳在他的心口。
“去跳舞吧。”
“好。”叶维机械般地点了点头,眼睛朝舞池里钻去,在看见那抹红色的身影时,眼中像燃烧了一把死火,只静静地烧着,动也不动。
“哦对了——”宁伯渊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又不起身了,往椅背上一躺,捏着烟将手肘半曲着朝外一放,又用手点了点在舞池里跳舞的女孩儿,“她——是我的。”
宁伯渊觉得有些话总要说清楚,同以前对付古今甩掉的那些男人一样,只不过这次他提前了一些。
叶维心如死灰,犹如迎头一击,被他那句话狠狠地砸晕了。再抬起头时,眼睛里连死火的影子都没了,只剩下一层剥落的墙皮般的白灰。
叶维再待不下去,寻个借口慌忙逃走。古今见他人走了才返回桌上。
“你这样让我怎么做人?”古今知道叶维不坏,总觉得这样做太伤害他了,如果没有宁伯渊的插手,她可能会与他好聚好散。
“怎么了?”宁伯渊皱起了眉头,不喜欢她为了别的男人来顶撞他。
“他一定觉得我很坏,是个水性杨花的人,早晨才刚约了他吃饭,下午就与一个男人同进同出,你下次......”
“你下次不再约男人不就好了?况且他也不是完全无辜,他上了钩,还不是指望在你这里捞点什么。”
古今倒是不吱声了,她不愿将叶维往那方面想,可如果那天她没有打喷嚏,他不也会无视她吗?而且她也不是没想过不同男人交好,可从小就巧熟于心的技能,藏起来总归不甘心的。
她瞥了宁伯渊一眼,睫毛上下颤动着,将宁伯渊的眼鼻打量了一番。
他不让她约,她偏要去约的!
两人走出了舞厅,刚上车古今就继续询问:“你同他讲了些什么?”
“赔礼道歉而已。”宁伯渊见她额头出汗,从后座的皮椅上拿出一把小扇子递给古今。
古今拿着扇子扇来扇去,波浪卷的头发也随着风一摆一摆。
在宁伯渊的车上,她喜欢坐副驾驶。
“哦——”古今拉了个长音。
“以后还见面吗?”
“不准备见了。”古今并未提到船票的事,想着到时候直接去码头拿吧,她都已经付了钱的。况且今天发生这么尴尬的事,她也不打算再与叶维打照面的。她扇着风忽又想起什么,挺起了背,“勾之前是有兴趣的,勾到手之后便不喜欢了。你看吧,我就是喜欢得不到的东西,谁要是跟我在一起,我肯定会把他甩了的,就像是鞋上的烂泥巴,甩得远远的!”
这话带着某种暗示性的,在两人之间慢慢炸开,像是过新年放的一根根细长的小烟花,在车里噼里啪啦地响着。
出乎意料的,宁伯渊没有接话,而是闷声地开车。古今不知自己暗示得是否明显,又怕自己这话太过言重,正思量着,也不开口说话。
七月头,上京新开了家中式面馆,宁伯渊带着古今去尝尝鲜。
面馆新开,没多少人,不知是老板不会宣传,还是压根就没有宣传的心,总之,在宁伯渊他们进去后,又来了两位客人,此后,他们再也没见有人进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