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被发丝扰了清梦,有些痒,金凌别扭的皱了皱鼻头,闹脾气的孩童般扁了嘴。双手还揪着那雪白的内衫不肯放,又被发丝戳得难受,一时间竟是口中哼哼唧唧地想要翻过身去。
奈何床榻内侧皆是被絮长枕之类的闲置物事,碍了多余的举动。金凌在睡梦中迷茫,不知所措,只得吧双腿前曲,腰微弓,把脑袋向臂弯里埋的更深了些。
俨然是一个婴孩的睡姿。
金凌他,竟是这般没有安全感吗?蓝思追心中默然。
如同刚刚脱离母体的胎儿,对周遭的一切都本能得惧怕和恐惧,才会在睡梦中都如此这般自我保护着,蜷缩着,恨不能将自己带回母亲肚腹内安全祥和的原点。
怕他身体被塌内靠墙的瓷枕隔着会疼痛,又或许是希望给他带来哪怕一点安全的慰藉。蓝思追将那双抓紧了他衣袍角的手拢进怀里,才发觉金凌掌心冒汗,指尖都紧绷的冰凉了。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着,指甲都有些紧得抠进虎口中。
黑暗中看不太真切,他实在担心金凌,这般模样只怕是被梦魇所困。袖子都被困在金凌手中,够不着乾坤袋中的明符,只得用客栈的床榻角柜里自备的打火石点燃了塌前烛支。
因这一阵拉扯,金凌的手也未曾放开,整个身体都被拉的有些歪斜了。上半身重重压在了蓝思追的大腿小腹之上,一路顺着被衣袖拖过去。
更因这一阵拉扯,金凌也未曾睁眼醒来,反倒是在烛火点燃不久后,眉目更是紧锁了起来,口中呓语不已。
情况不妙。
见人被魇住了,又困得这样深。蓝思追心里也不由得急了起来,是这妖雾的作用吗,亦或是金凌身上有何外伤自己未曾发现,引了风寒。
用手背贴住额头试探了一下,果真微微起烫,是有些烧了。
蓝思追忽的想起半个时辰前他帮自己沐浴时放缓了下蹲姿势,以及似乎被刻意伸直了的右腿,慌忙去撩金凌小腿的裤脚。
常年不见阳光的肤色欺霜赛雪,现下却有一片破皮发红的擦伤横亘在上方,一掌宽三掌长,有些细小灰色沙粒仍嵌在肌理中未除去,怕是那人当时只是擦净了血迹敷了止血膏便放任它去了。
为击退妖物已然消耗了过量的灵力,再是他之前自己未曾处理好的伤口略有感染,铁打的人也抵扛不住,何况金凌体质本就易感,如今还被梦魇所困,只怕今夜必然要烧的难受。
体温逐渐烫了起来,手脚却仍是冰凉寒湿的。许是因为平躺鼻腔堵塞,呼吸不畅,金凌张着因着高烧有些充血的唇,呼出的气息仿佛都带着热度,扑在蓝思追的手肘上。
还在检查他小腿上伤处的手猛地一缩,蓝思追回头去看,金凌已经从颈下的枕头上滚下来,侧在一边。不过一刻,脸就烧的这般殷红,触手也滚烫,鼻翼因堵塞而有些瑟缩着。
蓝思追只能扶住金凌的双肩,将他整个人依靠到两个软枕交叠之处。“金凌!你醒醒,醒醒!”此刻心中一急,便什么也不顾了,直接唤出了身边人的名讳。蓝思追用手轻轻拍打金凌通红的侧颊,试图将他从噩梦中唤醒,然而如此高烧时,神志迷迷蒙蒙,实在徒劳。
不可这般放任他高烧下去,得想办法给他降下一点体温。
乾坤袋与叠好的衣物一起放在了桌边,距离床榻不远也有个将近十尺的距离。金凌仍是攥住了那一小片衣料,蓝思追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却被抓得更死了。
“…别…走”他听见金凌口中小声的呢喃,夹杂着气声与朦胧的鼻音“嗯……不要…丢下……”
这回不仅仅是指尖更用力地揪紧了,甚至是连臂肘都环了上来,仿佛这样便能与梦里逝去的东西永不分离。
次番磋磨下,蓝思追也被他缠得无法脱身。可丹药伤膏一类皆放置在乾坤袋内,金凌现下又烧得浑身不适,伤口也需要重新清洁处理。
瞅了一眼那紧握的双拳,长叹一口气,看样子这衣服是暂时不可能抽得出来了。
斟酌之下,也只能先脱去身上的单层里衣给他抱着,方能脱身去拿那治伤之药。
衣料刚刚脱手,失去力度,便被金凌一股脑的团进了怀里,兀自圈实了不在动弹。
许是怀中有了什么抱着多了份安慰,又或是衣料上的清淡檀香安眠养神,金凌虽还闭阖着双眸,手却不再那么颤抖了。
蓝思追飞快的翻身下榻,从壶里取了茶水沾湿布巾,又寻出乾坤袋内的药物放在榻尾,俯下身来给金凌重新擦拭干净那片擦伤。
烛火摇晃,光影打在那片受伤的青紫皮肤之上,更显得那些血迹结痂触目惊心。尽管已经放轻了掖上的力度,早已随着血痂凝结在血肉中的沙石被挑出擦去时,还是带来了戳刺般的疼痛。
睡梦中的金凌不复往日里的逞强模样,心里如何面上也如何了。此刻腿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痛,呜呜咽咽便泣了泪。小腿也下意识的要踢蹬出去,若不是被蓝思追按住了上药,只怕早已剐蹭到了床榻边缘,更加严重了。
蓝家伤药清凉,膏体冰冷,敷上伤口一时三刻便会结成一层薄膜附着在血肉之上。换做平日里这点时间不过一晃,可如今金凌仍沉浸噩梦中,身体被束缚便本能得扭动着要逃开,要想安抚他平静下来等待药膏结层实属不易。
为了让他不再乱动伤到自己,蓝思追只得将他的小腿抱进怀里箍住,用自己的体温捂暖了因为高烧而冰凉僵硬的双足。温热的体温熨贴了高烧带来的痉挛,金凌终是安静下来,不再胡乱挣动了。
替他在成膜的药膏外裹上绷条,固定住,这才松了一口气。脏污都已经处理干净,不会再感染,喂了药休息这一晚,等灵力恢复,烧必然就会退了。
睡梦中安安静静的金凌着实乖巧,与平日简直判若两人。用杯沿抵住他唇间喂水服药会乖乖吞咽,低声唤他名字也会轻轻蹭一下脑袋以示回应。
蓝思追喂他吞下内服丹药,擦拭干净他嘴角溢出的水珠。轻轻抚了他胸前,支撑着他依着自己躺下,掖好了被角。
从前便一直想过这般照顾他的,如今终于是有了机会,却实在心中焦虑他病情,不敢错了丝毫,差了分厘。
想来此刻,必定是难受的狠了,金凌浑身泛着寒意,感受到热源温温软软的就在身边,不自觉的直往那暖处钻。
那毛绒绒的脑袋直往蓝思追的胸膛处蹭。
如今内衫在金凌手里攥着,蓝思追只能披着领口开的外衫,腰封也没法系上,被毛脑袋一蹭便大开了。
“阿凌……金公子,你别再…”话音未落,金凌的双手已经抱住了他的腰身,半个身体伏在上面,满意的收了收小臂,不再乱动了。
奈何现在怕就算是说了什么,金凌他也听不进去。又顾及着有伤病在身,需多多迁就与他,蓝思追半倚着榻沿,拢了拢衣襟,任由金凌趴在自己腿上睡着,拉过已经滑落的被衾,将他的身体严严实实遮盖了起来。
他要搂着,便让他搂着吧。两个人的体温高一些,让他下半夜发了汗,病就好了。
或许他是想让金凌多依赖他一点的。
在他畏冷蜷缩进自己的怀里时,感到的,除了那份忧心与怜惜,便是一片的柔软甜蜜。
平日里不能说出口的,不愿说出口的,仿佛皆在此刻得以俱现。
…………
原以为这一夜拥着他,退了烧便可安静睡去,不想接近寅时,怀里的人发了汗,却是浑身冰凉,手脚也不安分的抓挠起来。
蓝思追原本就睡的不沉,他拥着金凌的脊背靠着木栏坐着闭目养神,只一有异动便会惊醒。
“阿凌,你怎么了?”
从前夜猎金凌必是要自己独自一个房间,故从不知那人会有惊厥这样的恶疾。
只怕他自己也不知罢。
虽只是那么一瞬,他见金凌脖颈绷直了后仰,唇却抿得死紧,身体在颤抖着痉挛不止的样子着实吓坏了蓝思追。几乎不曾多想,他赶紧拢住金凌的身体平放下来,压住了他乱蹬的小腿,一手给他顺着气。
寻常人并不会在如此年岁还有惊厥之症。细想来,便是金凌幼时落下的旧疾,那兰陵金氏的人皆是这般随意地对待他的吗?竟连个细心之人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