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腰封滚边直直顶住有些单薄的脊背,端的是蜂腰削背,分外灵动。
金凌方才已经将环扣放松了一些,此刻不再勒得心慌,口中便要敷衍过去:“晓得了晓得了。”
听蓝思追在耳边说教,不由得想起了一个紫衣身影。
“你这人,怎么比我舅舅还会唠叨。”
他现在最是见不得蓝思追对着他一副关切的样子,面上郑重,好像有什么要密密实实揉了他的心。
被激得一怔,金凌扭过头,拔腿就走,不敢再看他。
转身就是匆匆几步,行入了集市的围裹。
慌乱得好像江澄真的在他背后追着要打断他的腿一般,头也不回地晃着手臂,口中高声唤道。
“蓝愿,快点,走了!”
蓝思追摇摇头,于是随着他一同踏进这世井人流中。
…………
一路走了不久,金凌就被摊头上从未见过小花样们瞧得头晕眼花。五色调和,四线缠绕,填在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上,好不新奇。
既然和兰陵的不一样,那就每个都再买一个回去吧,换了那丹砂的盒子。
正要上前细选,却见身侧白衣似雪,停在了他脚边。金凌心中一惊,自己竟是被这繁杂的长街所感染,忘记了那人还一步不错地跟在自己身边。
不免有些窘意涌上心头,说出的话也软了三分:“我就是随便逛逛,蓝愿你倒是有闲心陪我。”
“你都不无聊吗?”言语间有他自己都为察觉的嗔意。
蓝思追见他一路挑拣,驻足的皆是些小孩的玩意,那些编的好看的灯,浓墨重彩的面具,精巧的机关盒……兴致浓厚的样子,也不愿去打搅他,只一路跟随,这难得的闲适倒也不觉得无趣。
更是有一些岁月静好。
他“嗯”了一声,在金凌身后停下脚步,开口道:“不会,和你一起很开心。”
“…………”
蓝愿这人现在简直越发得可怕了。
金凌听不了他这么直白的话语,心里就是一蹙,面上更是有一些发烫,只得回过头借着要选择那铺面上的东西来掩饰自己此刻狂跳的内心。
他以往是怎么和这人交流的?他不记得蓝愿从前也是这般……的。
讲出这种话,倒要他怎么接?
择捡一番,铺面上雕工细腻的木制动物,掐丝的填面小盒,却好像怎么都看不进眼里。
手里捏着一个带着机关的挂饰磨了半天,思来想去,那摊主都失了耐心:“小公子你到底要什么?直接同我说吧。”
金凌看了自己无意识挑拣出的东西,又不好意思放回去。他抬手指指面前的一小堆,右手掏了钱袋:“喏,你给我把这些都包起来吧。”
俨然一副富贵大户不差钱的模样,店主老板当然欢喜。五六件东西都给他包的严严实实,装进一只青色袋子里,乐呵呵的赚了一大笔。
蓝思追跟在身后,却看得清楚。金凌藏在额发刘海里的耳根都泛红了,左手也紧紧贴着后腰的衣料指尖蜷曲。
他一紧张无措,就要逞强的。
这种时候,便总是这模样了。
劝他不及,已经看见金凌提着堪比自己脑袋那么大的袋子转身就要走。
西街太长,又正值集会,热闹非凡。除却有门店的酒楼饭馆,这街边也布满了拉着推车,挑着扁担的货郎商贩。
有孩童一路三三两两嬉闹着追着那糖摊子跑,穿梭在人群里不见踪影。
许是方才心里的一份难堪未曾消散,金凌甚至忘记了乾坤袋之用,直愣愣提着沉重袋子就冲到了前面。
那些做工精致的铁盒子、瓷罐子到底是有些重量的,更别提为了防摔而层层包裹的外壳十分厚重。金凌一个人又要提着东西又要躲避行人,实在是有些艰难,青布袋被人挤的向后扯,人也纤长得像是风中旌旗。
“金公子,”蓝思追心下一动,便要伸手去替他接过重物。“我来提着罢,你去看别的。”
金凌原本就还沉浸在难堪中心神不宁,现下听蓝思追这么提及,手上也触到了温凉的指尖,烫到了似的下意识一松劲,布袋就这般落到了那人手里。
知蓝思追是替他分了重物,照顾他在人群中行走方便。可心里的暖意却夹杂着别的什么情愫,一股脑的冲至喉口:“你别把我当小孩子。”
越是得了他的照顾,金凌心里越是别扭的紧,伸手就要去把东西抢回来。
“这么点东西,我自己拿的动。”他的手抓住了布袋的一角,见那人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又补充道:“从前舅舅家的门生断了腿,都有我背的。”
“……”
每次逞了强,便要不理人。每次不理人,再要去帮他,便又要逞强了。
蓝思追轻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个云纹小袋,将那些占地的重物都收了进去,只留了那支他看了许久的机关小挂饰,“那金公子便分担掉这个吧。”倒是言辞切切,认真的将东西放进了金凌手中。
坠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看着似是一块中空的琉璃,重量却轻极了。通体透明中夹着一片雪色,宛若冻在冰中的羽翼。
握在掌心里清凉,不过多时又渐渐染上了体温,柔滑得腻在皮肤上。
方才他怎么盯着这个小玩意发了愣?
金凌在心默默里问自己,许是觉得太像一个人。
空气里皆是香甜芬芳,弥漫着勾引行者的鼻翼与胃里的馋虫。
街边有卖梅花糕的小铺面。
金凌已经许久不曾碰过此等香甜软糯的东西了。
不过是孩子才喜欢的东西。虽这么想着,眼睛却止不住的往那点了梅花的雪色酥软的甜糕上瞟。
眼神飘忽不定,但脸上就差没写下“梅花糕”三个大字了。
他看见蓝愿走上前买了一沓甜糕。
他听见蓝思追笑着对他说:“再不买,金公子的眼睛就要长在上面了。”
好你个蓝愿,如今也学着蓝景仪那人说些戏谑的话,要来调笑自己。
金凌被那块甜糕堵得语塞,好像还未入口便已经被软糯的甜意塞住了胡话。看着面前这人一脸正经的替他买了东西,此刻却说出这番话来,竟是让他难以与旁人那样与他辩驳。
“哥哥抱抱,囡囡要吃梅花糕。”
向后望去,有一垂髻小娃娃蹬着双足,声音软软地用力扒着个青衣少年,嚷嚷着要他将自己抱得高些,好看到铺里的婆婆做那糖糕的样子。
那少年将嘟着嘴撒娇的女娃娃托起来,让她坐在自己右臂上,腾出一手去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囡囡乖,你要的糕糕一会儿婆婆就做好了。”
他声音清亮,却为了哄怀中的女娃,不得不放的低缓,语气用词也柔软起来:“哥哥抱着你还不好吗?扭来扭去得当心要摔了。”言罢,还微微放松了手臂,似是要吓唬一下她,却被娃娃早就知晓了一般牢牢抱住了右臂,笑得狡黠。
只留了金凌凝滞了一般托着蓝思追递给他的甜糕,直挺挺杵在那里。
他蓦地就想起了昨晚的事,喝的稀里糊涂的自己好像也是这么……纠缠…蓝愿的。
他当时喊了他什么?
“金公子?”蓝思追见他拿了糕的手顿住了,不禁出声问他。
他喊了什么呢……
金凌猛地就想起来了,昨晚的自己不仅不知羞得喊了人家思追哥哥,还蹬鼻子上脸,要亲亲要抱抱。
手心上的甜糕一角都被捏得扁平了。他斜眼偷偷瞅了蓝思追一眼,见他面上神色并无甚不同,心里却幽幽得升起一股子怨气来。
偏生就他一个人在意是吗?
蓝家人当真是好涵养!
金凌气的一口就把那块被自己蹂躏的没了样子的东西吞进嘴里,一句话都不想说。
“你是兰陵金氏的仙君吗?”卖花糕的姑娘听得他被唤作金公子,面上倒是欢喜起来,“以前总听闻兰陵金氏之人都长相这般俊朗,公子当真是皎皎如天上月。”
没料到这地界的女子如此外向热情,开口便是赞扬,金凌慌忙咽下那一口软糕,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掩了唇,声音模模糊糊:“姑娘过奖。”
他实在不会与女子多言,急得耳根发烫,说起话来也甚是僵硬,没了平日里一丝一毫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