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解雨臣退开了两步,瞅着他的表情,“我就帮着出了出主意,没伤着。”
黑瞎子盯着他没吭声。
解雨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想替铺子里的伙计说话:“都是临时状况,不怪他们……”
“当然不怪他们了,”黑瞎子冷笑了一声,“这是你的问题,他们叫你去你就去?”
“……”
“解雨臣,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怎么这么不知死活?”
解雨臣是头一次见黑瞎子这样,都被骂懵了,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这不是你的铺子吗?我帮他们一回怎么了?”
“用不着你帮,一块地方而已,没了就没了。你莽莽撞撞的,还想我夸你?”
解雨臣骨子里的傲气一点不比黑瞎子少,被人接二连三的数落,也激起了脾气,沉着面色道:“不需要你夸,我就瞧着他们顺眼,愿意帮他们。”
黑瞎子被小孩满不在乎的态度惹得更气:“你考虑过后果吗?要是昨晚死在乱斗里了,你还做哪门子的解当家?就算什么障碍都没有,你也没命做了。”
解雨臣沉默了几秒钟,弄不明白黑瞎子干吗没头没尾的跟他发火。这些年的生活太难,使他养成了一种擅于从利益层面出发的思维惯性,他记得黑瞎子提过:是从解家的人里选了他,要押宝在他身上。
顺着这条线,想着想着就想歪了——他觉得黑瞎子是怕他死了,前面的心血就白费了。
或许这桩互相利用的交易放在平时是挺正常的,可眼下不知为何,他突然生出了被当作利益工具的怨愤和不甘,话讲得愈发生硬:
“我做不做得了当家,说大了是解家的事,说小了是我个人的事,对你而言,解家谁来当家都是一样的。我死了,你再换一个结交就是了。”
第一百零三章
黑瞎子有年头没在年轻人身上花过心思了,难得用心一回,小孩还屁事不懂。亏他以为解雨臣成熟,原来熊孩子就是熊孩子,欠教训:
“不一样。解雨臣,如果换谁都一样,我对你的死活丝毫不在意的话,打一开始我就不陪你去下那个斗。”
“……”
“如果换谁都一样,我就更没必要将整个斗的好东西全端给你了。”
“……”
“你如此难以取信,我要是就为了巴结解家的掌权者,倒不如联合一个你们解家有野心的人,在地底下废了你,目的就可以达到了,甚至不需要再付出任何额外的好处。”
“我……”
黑瞎子没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往下说:“按照你当时那个极力逞能作死的劲头,我把你独自扔在下头,连手都不用动。”
每听几个字,解雨臣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直至落入了一整片遍布着兵荒马乱的谷底。他没料到黑瞎子会对那句话反应强烈。
他是真的年轻,年轻到尚未遇到过这样的处境。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他不懂该怎样去平息那个人的怒火。黑瞎子根本就不允许他辩解。
“解雨臣,你是你们解家最精明的了,要是对我而言换谁都一样,我随便换哪个都比跟你省心。”
解雨臣听过很多责难的话。
明里暗里,不计其数。指责鄙夷、污蔑践踏,都是习以为常的寂灭风烟。只要他撑得住局势,稳得了解家,那些声音迟早不攻自破。
可是他面对着黑瞎子才知道,难过就是难过,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只不过要看那种话是由谁来说。
“我没有那样想过,我没认为你是那样的人。”
“你肯定没想过,你要是想出来这一步,当初就绝对不能跟我下地。”
黑瞎子被小孩恶意揣测了太多次,每一次都好言相劝的去哄去安抚——他什么时候在别人身上搭过那么多的耐性?但是他把所有的耐性都留给了解雨臣,到头来发现还是一只养不熟的狼崽子,换了谁不得寒心?
黑瞎子瞅了瞅小孩惶惶无措的眸子,差点心软,可转念一想,就不能惯他这种坏毛病:既然说什么好话都不能放心,干脆就让他认识到最坏的一面,也免得整日里提心吊胆了:
“你现在想也不晚——其实你猜的半分错没有,我对你就是个潜在威胁,想哪天害你,就哪天害你,而且凭你这么多回不讨喜的表现,我要收拾你,还真有不少动机。”
解雨臣喉头滚动了两下,内心仍然是迷惘的,眼底却委屈得一阵阵发涩。他眨了眨眼睛,不理解黑瞎子为什么要把话讲得那样难听,慌得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黑瞎子瞄了眼时间,他还有事要做,没闲工夫陪着解雨臣空耗;况且小孩那张可怜巴巴的脸蛋,再多看一秒,搞不好他就硬不下心肠了。
他没管解雨臣,自己回身朝外走。不料小孩竟然追了上来,攀着他的手臂拦他:
“你先别走,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第一百零四章
黑瞎子目不斜视:“解雨臣,我没话跟你谈了,放手。”
解雨臣的爆发力还不错,可毕竟是比不了黑瞎子的手劲。身上的伤口繁多,随便用用力就全都疼起来,他豁出去强行扛着痛感,尽了全力还是拉不住,被带得跌跌撞撞跟进了后堂。
前面的伙计听到了动静,已经探过头来望着这边。
解雨臣咬着牙不松手:“你等等,我还有话和你说。”
黑瞎子不耐烦的把缠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指掰开,出了大门,开着车扬长而去。
解雨臣手抵在身后撑住墙壁,那些伙计惊讶的视线令他感到极度难堪。只是这么一会儿,他身上的新伤就崩开了好几处,血快速渗透了纱布浸湿了外衣。
妈的,早知道该穿深色。
他不可能这副样子去追黑瞎子,如同卖惨扮可怜似的——再说人家是发自内心的讨厌他,示弱又能有什么用?不过是让自己更狼狈可笑罢了。
他也不清楚是因为昨晚没睡,还是因为这些天血失得多了,单是站着眼前就隐隐发黑。他更不敢往墙上靠,怕血印子染脏了那块地方,又是错上加错。
硬挺着缓了片刻,睁开眼才看见铺子里的伙计都围了过来,捧着医药箱在叫他。
解雨臣打起精神勉强笑了下,拿过东西,摆手婉拒了他们的帮助,自己稳着步子走回后头,进屋关了门,先跪在地板上缩着身体喘了半晌气。
是真疼。真的没什么力气。
有些伤口的位置,他自己并不方便处理,且心烦气躁,哪里还顾得那么仔细?弄不好的,便随手用纱布捂住草草止血了事——
其实不捂也没什么关系:
血总会流着流着就停了。
疼也是。
伤心……也是。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咙,换上了那套深色的干净衣服。思路皆是乱的,一丝头绪也理不出来。
伙计们大概还是不放心,在外面敲门,旁敲侧击探问他的状况,哄走了没几分钟,就再次跑来问他想吃什么晚饭。
他半点胃口都没有,让他们自己吃,不必为他准备。
琢磨了两个钟头,伙计反反复复的跑来。解雨臣觉得这样不行,只好坐到外面,以便他们瞧着安心。
眼镜铺的伙计就看着解当家在店里坐了一宿,送什么点心也不吃,非要跟他搭话就回应——然而他们渐渐就不忍心搭话打扰他了。
解当家的面色着实不好。
本来就带着伤,又淋着雨陪他们跟人打了一晚上的架,白天……也没过好,想来是累极了。
他们劝了两次请解当家去休息,都被一句含着浅笑的“不困”折回来,然后就寻思明白了,解当家是铁了心要在门口堵他们黑爷。
第一百零五章
解雨臣想了一夜。
人与人之间不包含利益因素的单纯交往,实在是比做生意难太多了,他不会。
他用心试过了,完全不在行。
他甚至后悔去试了,那种感觉太难受了,让人差点喘不上气来。
黑瞎子还说他精明,他要是真的有那人说的一半精明,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留下来养伤——原先还过得去,留下来满打满算三天,越养越添伤便不提了,连两个人的交情也没了。黑瞎子厌烦得已经不乐意多听他说一句话。
他知道自己的性情有许多问题……何况他还有解家的立场,没办法感情用事。他遇事总要算计得滴水不漏,连自己都没有一颗清纯的心,更不能妄想有什么美好可以交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