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当家?解当家!”
接连叫了几声,解雨臣毫无回应,身子卸掉了所有的力道,软得不可思议。
黑瞎子抓过小孩的手,在指尖施力一掐。
指尖的痛感尖锐且剧烈,远甚于别处。果然,解雨臣猛地蹙起了眉头。
“不准睡。”黑瞎子压着他的双手防止因疼痛造成的无意识挣扎,几下清理净伤口,止血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解雨臣睁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蒙,急促虚弱的呼吸拂过黑瞎子的颈侧:“要帮我吗?”
醒着就行。黑瞎子算是让熊孩子折腾出了脾气,忙着手下的活,一声都没搭理。
解雨臣不依不饶,扭着头想去看黑瞎子的脸:“能不能——嘶……”
小孩不管不顾,黑瞎子却不可能由着他再把伤口挣裂,复顺手在细嫩的指尖上狠掐了一下。小孩倒抽一口凉气,不吱声了。
黑瞎子给他收拾完,拿衣服把人裹了,又去一边烧热水,倒出来一部分留着,剩下的泡了点干粮进去。黏糊糊的一滩稀粥,特别倒人胃口。
解雨臣瞧着递到嘴边的黑暗料理眨了眨眼,就要偏头拒绝。黑瞎子吃准了他没有行动能力,上去直接拽手。
小孩是知道疼了,飞快地将手缩了回去。不情愿的低头抿了一小口,随即露出一脸难以忍受的表情。
“全喝完。”黑瞎子无动于衷道。
第四十五章
解雨臣吃东西历来挑嘴得很,珍馐美味都不见得愿意吃上几口,何况黑瞎子做的玩意那么……色香味俱差。
可是在地下,没有其它的药物补给和充足的医疗条件,想坚持下去,只能靠自身的恢复机制,一碗热浆糊所提供的能量,对他而言也算是上好的辅助了。
道理解雨臣都懂,不过懂道理并不能缓解难喝的程度。他就着黑瞎子的手,极尽勉强的把那些全喝了之后,内心除了生无可恋,再也找不出别的情绪。
黑瞎子的面上一点笑意都没有,解雨臣瞧出他不高兴,以为是三番两次替自己处理伤口不耐烦了,轻声道了个谢。
黑瞎子没理会。
解雨臣有点纳闷了,体力的透支使头脑都变得昏沉,想来想去没想出自己哪里得罪到他,反而全身都难受起来。他尝试着动了动,嗓音微哑:“你怎么了?”
黑瞎子整理完翻乱的背包,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的石头上,目光落向远处:“解雨臣,你连自己都利用?”
相识以来,黑瞎子叫过他几个称呼,有的玩笑,有的客气,但这样一本正经的直呼其名还是头一次。解雨臣愣了两秒,终于发觉黑瞎子不是不高兴,是特别不高兴。
小孩不说话,黑瞎子全当他是默认,低低冷笑了一声:“你哪来的自信?你了解我吗你就敢这么玩?”
解雨臣懵了,他想坐直一些抬头看看黑瞎子,却提不起半分力气,单是讲话都觉得艰难:“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你真的不信我,在我带着你躲你们家伙计的时候,就不会配合。”黑瞎子点起一支烟,不紧不慢的吸了一口,才继续说:“不如你给我解释解释,既然心里早就有底,为什么还一直打着怀疑的幌子逼我证明?”
黑瞎子之前也抽烟,只是不在他面前抽,那是基本的尊重。然而现在那份尊重没有了,解雨臣不知道是自己做的哪件事令人如此恼火。
他茫然了片刻,没再多问,只是略侧过头,让开了烟气,尽量不使自己的嗓子太难受:
“我说是直觉你相信吗?当时我睡着了,醒来就被你带着在跑了,来不及多想。是,我心里明白你一路都有关照,这些关照给了我一种你不会害我的直觉。可是,像我们这些人,怎么敢轻信直觉?我的确不是有意为难你,我只希望出现切实的证据,说服自己能真正信任你。”
小孩十分虚弱,一段话讲讲停停,换了好几次气,却依然在诚恳作答。
黑瞎子忍不住晃了神,又马上提醒自己,解雨臣可不是普通的孩子,别再被骗:“算了,还是甭解释了,你的演技一早见识过,佩服,甘拜下风,我可分不出真假。”
空间有限,烟雾浓度越来越大,解雨臣再怎么躲,也没办法完全避开,他强压着不适道:“好,那你告诉我你的想法,如果确定不是误会,是我做的不对,我一定跟你道歉。”
第四十六章
“解雨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实话,你这道伤,是怎么来的?”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我没看清楚……”
黑瞎子毫无动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从我发现了你的伤口起,你就在用这道伤控制我?每当事情偏离了你的把握,你就不惜——也许是故意让伤口崩开,以此作为要挟?而且伤在近乎致命的位置,却说不清来源,难道不蹊跷吗?或者我应该怀疑,事情的开始,比我以为的更早?”
换作别的时候,黑瞎子绝不会对解雨臣说出这样重的话。唯独当下,小孩一次次满不在乎损伤自己身体的行为,令他难以姑息。
黑瞎子自认不是容易心软的人,出手照拂大抵都是一时兴起——所以,他不敢想象,假如有一次未曾顾及,小孩就可能陷入怎样的险地……
与此相比,更糟的是,小孩不了解这些事,不了解他的性格为人……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用流血的代价以退为进,未免过于大胆了。
他甚至在想:这种事,小孩是第几回做了?只要有一回,遇到的人居心叵测,就足够他解雨臣死无葬身之地。
由担心演化出的指责,到了解雨臣耳中,则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含义。
惊诧一闪即逝,他面上浮出个若有所思的笑,应和称赞:“你的推断顺畅连贯,合情入理。”
他承认自己不够真实,习惯了将自身的弱点淡化掩饰——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对任何人皆是一样,并不独独针对黑瞎子——但也仅限于此,他从来没想过要别人怜悯继而施以援手。
“说起来你恐怕不信,但我也认为你有理由那么想。”
解雨臣笑得很自然,眉眼弯弯,理应是一个十足灿烂的笑容。却偏偏给人一种浓重的悲伤感,单薄的身影被笼在其中,道不尽的孤独、冷漠和无望。
“我八岁接管解家,几乎不被任何人看好,解家那么多人,那么多有机会做上当家的人,哪个能甘心叫小孩子抢了风头?有人跟我说,福薄禄重会折寿的,如果我非要占着这个位子,必然活不久。”
他扶着石头坐直了几分,还在笑:
“说这话的人是解家长辈,他其实不懂命理那些,单纯是为了向我施压、恐吓我,才那样说的。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内乱,我和年长我几倍的人去争去斗……”
仿佛力竭,他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
“可是我活到了现在。许多个年头过去了。我还是当家。黑爷是不是觉得,这一点耐人寻味?身为小孩子,能把成年人全都压下去,怎么想也是手腕够狠了。但这又是不符常理的,因此想来,除了要狠,还要城府足够深吧。”
他再次缓了缓,然后撑着石头立起身。
“扮可怜真的是挺不错的招数,可惜并不适合我——你说有哪个家族会因为同情心泛滥,而推选出全族最柔弱的人来当家?”
他逐渐挪到洞壁边,靠着墙,步步朝外去。
“看在你一路关照的份上,我有个好心建议:既然你认定我是在骗你,那你千万不要再受蒙蔽,我们各走各的,谁也害不到谁。”
解雨臣融入了黑暗,站住脚,声音遥遥传来:
“或许你想的都对,可是黑爷,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你是我请来帮忙的,我何必再耍心机博取你本来就会提供的帮助?”
第四十七章
黑瞎子没料到解雨臣会突然讲起那些过往。
很多他未曾听说过的旧事,被小孩轻描淡写的带过,一时竟分了心。眼看着人站起来往外走,还不知道闹的是哪一出。
等回过神一琢磨,简直想捶墙——管他闹哪一出呢?就不该给人放了!
真是服了解当家,这样的处境都能脱身!逮回来绝饶不了他!
黑瞎子心塞塞的拎上背包追出去:解雨臣再会演,身上的口子和流的血也是真的,拖着那样的身体,太容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