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看了看他的伤口：斜划过左肋，几乎再上面一分就挨着心脏了；口子血肉模糊，边缘撕裂翻卷，狰狞而惨烈，明显不是一次性能造成的创伤。
也算是令人惊叹了。
黑瞎子回想着解雨臣先前在石锥丛中身轻如燕的翻腾：就带着这样的伤口，做那些极大幅度的动作，没露出半点端倪。
按照实际年纪来说，这个孩子未免太能忍了，不动声色，不顾一切——听起来怎么也不像个会长命的样子。
黑瞎子按着他的小臂，直接用酒精冲了一遍他的伤口，手底下明显感觉小孩的身子紧绷到了极限，却没听到任何呼痛的声音。
“东家，我问你个事。”黑瞎子到底有点不忍心，开始帮他转移注意力。
解雨臣汗湿的刘海之下，脸都没了血色，也不知听没听见，唇抿得死紧。
“你要是挂了，我工钱找谁要？”
半晌没有回音，黑瞎子抬眼一看，笑着说：“哎哟吓死我了，你别这么凶巴巴的瞪着我，我害怕。”
解雨臣根本没瞧出他有害怕的意思，可是太疼了，顾不上计较，只好默默地垂下了视线。
黑瞎子又找茬道：“啧啧，你这么委屈柔弱的模样，一会儿你伙计过来看见，还以为我怎么着你呢！”
解雨臣索性连眼神都懒得给了，干脆利落的闭上了眼。
黑瞎子讨了个没趣，将话题翻还回去：“别赖账啊解当家，你赶紧说说，我工钱——”
“我挂了解家也会给你结。”解雨臣终于不耐烦。
“他们万一不给我结呢？”
不给结？
解雨臣稍怔，黑瞎子说的并不是没有可能。
细算较真的话，这个人是解雨臣请的，虽然挂在解家的账上，但是他死了的话，解家必然会立刻陷入内乱，有没有闲暇、新的掌权者愿不愿意替他还账，都是未知。
思绪忽然回到前两年，家族内斗最频繁的时期，解雨臣一天受到的暗杀次数甚至难以计算，每一个都设计得犹如意外，每一天都过得死里逃生。新旧重合的伤痕和指缝间洗不净的血污倾覆记忆……
“我也没有办法了。”
黑瞎子以为他是故意讲气话，抽空瞅了一眼，却发现小孩的表情十分认真，隐着一丝晦暗，显得无奈又悲伤。
一下子就想起了面前这个人所处的位置，想起关于解家的传闻。黑瞎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嬉笑着说：
“那你可得对自己上点心，好好活着。”
第二十九章
黑瞎子的动作很快，说话间就给解雨臣收拾好了。他瞧了瞧小孩缠着绷带的光裸上身：“你带别的衣服下来了吗？”
解雨臣摇头。
黑瞎子蹲在他跟前，把手往人家大腿上一搭，露出了宛如自来熟老农民一般憨实的笑容：“做个交易不？”
解雨臣心中一紧，以为黑瞎子真是谁派来的，要跟他谈条件了，不由坐直了身子，淡淡讽刺道：“问我？你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黑瞎子没想到小孩这么记仇，只得故作不好意思的自己往回圆：“瞧您说的，哪能啊，这事都听您的。”
“是吗？”解雨臣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那我说不，不做交易。”
黑瞎子有点傻眼了：嘿，就不该问他，这下难办了。
可他看着解雨臣身上的那股子傲劲又浮了回来，心里反而说不出的高兴。尤其是那有意无意的一瞥，锋芒里似存风华，像一弧自寒水间升出的新刃，划破万顷夜波，闪过魅惑的冷光。
他之前急着给小孩治伤，稍微凶了点，本来还怕吓着他，没想到吓是没吓着，却给人气成了这样——怎么跟解当家在一块，就总是那么刺激呢？
“先别拒绝啊，你听听是什么交易也不吃亏是吧？”黑瞎子顿了顿，意识到不能在这提问，否则小孩来一句“不听”就又完蛋了，赶紧趁着人没回答，自己抢了：“绝对不吃亏，不骗你，太有必要一听了。”
“我不……”
黑瞎子假装没听见，站起来脱下外衣就拉开了架势表演：“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要一两万！不要三五千！只要九九八，保暖皮衣带回家！对！你没有听错！只要九九八！”
“……”解雨臣猝不及防，不知道黑瞎子有什么毛病，脸上的表情都呆滞了一瞬。
“朋友，来一件吗？”
解雨臣瞅着黑瞎子愣了一会儿，困惑的低下头偷偷掐了下自己的手心——挺疼的，应该不是幻觉。那……是黑瞎子有一些间歇发作的精神问题？没听说过呀。
黑瞎子演了半天，观众连点互动都没有。他叹了口气，无奈的凑过去把外衣披在了解雨臣肩上：“先穿着吧。”
解雨臣还是没反应过来，不知所措的解释道：“不是，我没有要买……”
“不买也没事，”黑瞎子按住他要往下脱衣服的手，直接伺候他穿妥当了，“提供免费试穿服务，一个月内放心退。”
这个世界变化快——
解雨臣也不清楚自己是从哪开始跟不上节奏的，看着黑瞎子的眼神仍然带着懵。
黑瞎子乐了，打到了这边，小孩就属这会儿最好玩：
“你不是不想让你们家伙计发现你有伤吗？好歹遮一遮。”
第三十章
话说到这一步，解雨臣再憋气也不好跟他发火了，转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呢？”黑瞎子瞧他不像在生气，又往前凑了凑。
“我现在有点同情你了。”
“为什么？”
“累死累活的干着好事，不被人领情就算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得罪人，”解雨臣的疼劲过去了一些，嗓音虽然仍余虚弱，但话里含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怜悯，“脑子不行，法子太笨，挺惨的。”
“你怎么知道叫别人领情了就肯定是好事？”黑瞎子也笑，“当好人神烦，你送一个人情，人家就能借着还一个人情的机会跟你套近乎，人情哪是好断的？到头都是利用。”
解雨臣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正在琢磨，就听黑瞎子后面讲的已没了正经：
“况且别人老惦记着还你人情是一件神烦的事情，一个个的都要以身相许，我也要不过来啊——不过解当家不一样，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来也行。”
解雨臣笑着骂了一句，刚要说话，就被外面传来的动静打断了。黑瞎子对他打了个手势，自己走出去看。
崖边上站着两个解家的伙计，后头绳子上还吊着几个龟速朝这边移动，黑瞎子用手电光晃了他们一下。
俩人条件反射抬手挡着眼睛，满脸的戒备，其中一个气喘吁吁的问：“我们当家呢？”
黑瞎子看着这一幕就觉得似曾相识：“相信了，你们是亲伙计，还真随你们当家。”
伙计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神色紧张得要命。
解雨臣从柱子背面绕出来，黑瞎子瞧见了，偏头示意那两个伙计：“别乱找了，你们当家在那呢。”
解雨臣没有站到最前边，手电的亮度有限，伙计看得不是很清楚，又瞅瞅黑瞎子通缉犯一样的笑容，俩人直犯嘀咕：
“你看那个是咱当家吗？”
“我看悬，衣服就不像。”
黑瞎子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伙计，开口就和解雨臣抱怨：“你们解家什么风俗，看衣服认人的？”
解雨臣没理他，走到伙计跟前露了个脸，交待了几句，大致是说人到齐了就往前走之类的。黑瞎子在一旁趁机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希望等人都过来之后，先稍作休整。
按理说，他们一行人走了好几个小时，想要休息算是非常合理的要求。解雨臣自己的伤不说，即便伙计们没他消耗得严重，也是多多少少显了疲态的——
可是解雨臣不明白，怎么黑瞎子说完这个话，伙计的眼神就变得不太对了呢？貌似是……鄙视？他们鄙视黑瞎子？
当着面不好多问，解雨臣答应了黑瞎子的要求，那人就说要去探路，自己遁了。
伙计看黑瞎子走了，立刻来了精神，神秘兮兮的拉着解雨臣小声道：
“当家的，您有没有发现，那个黑爷不太正常啊？”
第三十一章
解雨臣随即一愣，心想你们也看出来了？真是不枉解家多年来对你们的栽培。
但他本身不是一个会在背后败坏别人的人，而且一路确实得到了黑瞎子的颇多关照，更是不该跟着伙计们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