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的床单和被单原先都是向临准备的。向临直男审美，选的是单调晦暗的深灰色系，也被阮黎换成了明亮些的蓝白条纹。
他都能够想象得到，她是怎么样，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把这个明知道不属于她的地方填满的。
梁逊终于知道他一直弄不懂的，那股在心头缠绕纠葛的心绪是什么了。
不适应。
比他想象之中，更加强烈，更加猝不及防的不适应。
梁逊不愿深想，掬了把水洗脸，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他今天还要去见闫清。
他必须要保持头脑清楚。
许是为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闫清决定先发制人，不能处处受制于梁逊的安排，所以她提出见面的地方由她来定。
梁逊知道她的盘算，心里头冷笑一声就应了。
闫清选的地方是在榆城财大附近的一处咖啡馆。
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布置简单，这会又是学生上课的点，人也不多。梁逊到的时候，整个咖啡馆里只有闫清一个人。
她正坐在靠窗户边的位置看着窗外出神。
梁逊走到她面前坐下来。
闫清对他笑了一下：“你来了啊。”
他点头，然后对柜台后的老板说：“一杯冰美式。”
说完之后，他将目光转回来，看向坐在对面的闫清。
梁逊没说话，闫清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竟有些心虚起来。她按照之前酝酿好的，开口道：“我以前就是在这里念书的，也是在这里认识的你爸爸。刚才我来顺道去学校里转了一圈，才发现我离开竟然已经三十年了，你都已经三十岁了。”
“今天竟然这么好兴致找我叙旧？”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但是过去的事情，你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你不知道我当时经历了什么。认识你爸爸的时候，我是真的喜欢他，抱着想要和他结婚在一起的想法，是你爸爸骗了我。我也很痛苦。”
“准备去流产的时候，也很痛苦吗？”梁逊戏谑道，“不过拿了一千万，心里的痛苦应该就减轻了不少吧。”
闫清愕然抬头：“你知道……”
梁逊勾唇：“是，我知道。真不好意思，影响你的即兴表演。”
闫清神色尴尬，很快又恢复镇定：“你对我的成见太深了，三儿。”
梁逊没再理会她，他掏出一叠文件：“这是协议。”
“什么协议？”
“承诺你拿了钱之后永不会再回到榆城。并且若是日后，从你口中透露出半点对梁家不利的消息或是当年的事情，你将面临诉讼和一笔天价的违约金，”梁逊说，“文件的后面，公证处已经公证过，签了字，答应了我的要求，在你离开榆城的时候，钱就可以汇到你的账户上。”
闫清没动：“你就这么恨我？我怎么说也是你妈妈。当年我是收了钱生下你，又弃你不顾。可是你看看你现如今的地位和成就，难道你想我带着你和我一起吃苦吗？”
梁逊不屑道：“所以这两千万，当是报答你给我一条命。顺带也断绝咱们之间的那一丁点儿关联，以后别再把你是我妈这件事挂嘴边了。”
“我可以守口如瓶，只字不提任何和梁家有关的事情，可是我不能不回来啊。我也是这里的人，你也在这里。这对我，太残忍了。”闫清眼中含泪，“我是想要钱，可是那是梁家欠我的。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闹到这个地步……”
梁逊不为所动，面色不改，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又从最下面的文件袋里面抽出两张照片，递到了闫清的面前。
闫清看了之后脸色大变：“你……”
梁逊的眼中嘲讽的意味更甚：“现在，还要继续跟我演这出母子情深的戏吗？”
照片里的主人公是闫清，另一位是姚欣。
梁逊让人黑进了苹果日报内部的电脑，调出了工作人员的聊天记录和相关的文件记录，发现授意他们报道关于他的八卦的人正是姚欣。或许是为了报复，或许是为了利用他再炒作一把，姚欣授意苹果日报的人发出了那篇长微博。里面的很多细节也是她提供的。
新闻出现的时间太凑巧，梁逊潜意识里觉得有些蹊跷，就让人调查了姚欣那段时间的行踪，然后就拿到了这张照片。
照片是她们见面的地方的服务员偷偷拍下的——那位服务员是姚欣的粉丝。
“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挺神不知鬼不觉的？操控别人，利用别人，感觉是不是很好？”
梁逊的右手握起来，指节的部分轻轻扣了下桌面，有些悠闲，像是看好戏一样看着面前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闫清：“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只是见见她，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啊。”
“是，的确是没有伤害到我，这样的新闻，我的公关部每年都要压下几十篇。但是你可以打击到梁家，不是吗？”梁逊说，“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大概是为了增加你拿到钱的筹码吧。可能是那天谈判完之后，你意识到我没那么好掌控，也不一定真的听任你威胁。所以你就顺手推舟，撺掇姚欣放出新闻，让梁家因为我的事情陷入舆论，受到公众的关注，这个时候的梁家更是经不起一点动荡，你掌握的信息，会让梁家的人更加忌惮你。而我自己的事情处理不暇，又被舆论牵制，自然是应接不暇，大概就不会那么专心对付你了。”
梁逊看着闫清：“我说的对吗？”
闫清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梁逊说：“这件事，我就当不知道了。钱我还是会给，协议你还是得签。事实上，让你签协议是大哥的意思，他那个人事事要求稳妥。但是在我看来，签不签都无所谓。”
闫清看着他。
梁逊继续道：“因为对现在的我来讲，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对我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他已经足够强大。
他姓梁，但是他所获得的，没有一样是沾了梁家的光。
老爷子顾及沈佩蓉，没给他按照水字旁来取名，而是选了个逊字，本意是希望他能够低调谦逊，内敛藏锋。但他偏是个桀骜不驯不愿按部就班的人。
没有父亲母亲，没有梁家子孙这个身份，他一样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
因此，不管闫清背地里怎么样算计梁家，并连同他也一起算计进去，都不会对他带来任何损害。相反的，他可以有几百种方式，让闫清一无所得甚至比现在还要更糟糕。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闫清面色惨白，隔了好一会，她才拿过桌子上的笔，在协议的最后一页签了自己的名字。
梁逊看着她签完字，面无表情地抽回文件，声音冷酷地说：“你上飞机之前，钱会到账。”
“梁逊，你现在是真的……真的……比你爷爷还要狠多了。”闫清的声音颤抖着。
梁逊没再看她一眼，起身就往外走。
梁逊走出咖啡馆时，外面开始下雨。
咖啡馆的两边是一排小吃店。大学城附近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小吃街。已经下课了，往来的学生多了不少，年轻的学生们在各个摊点前驻足，一派满足的样子。
有一家小的摊点在卖糕点，刚出锅的板栗饼，老远就能闻得见香气。
梁逊想到了阮黎。
她应该是最喜欢这种地方的了。
如果她在的话，一定很欢喜。
如果她在……
如果她在，他现在必然不会觉得和闫清的交锋会让他有这般心累。
她一定很怕自己不高兴，然后就会想方设法地要么转移注意力，要么说些别的来逗自己开心。
可是他好像从来没去认真想过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梁逊走过去，问：“怎么卖的？”
老板说：“十块钱一份。不过得等两分钟，下一锅还没好呢。”
旁边一个男生也在等待说：“老板，你家板栗饼做得太好吃了，我女朋友每天都要吃。下雨天她又不肯出宿舍，就非要让我来跑腿。”
明明是抱怨的语气，说的时候却又是带着笑的。
那男生看向梁逊，露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的眼神来：“你也是给你女朋友买的吧？”
没等梁逊回答，那男生又说：“肯定啊，我们男生才不爱吃这种东西呢，都是女孩子爱吃。哎，没办法，自己女朋友，除了宠着还能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