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冷汗浸得有些湿润的黑发黏在那在黯淡的光线下越发白皙的肌肤上,细长的睫毛散落在眼角,随着他轻轻吐出的一口气微微颤抖了一下。
是梦……
长长的睫毛落下的影子给那白皙的脸落下的浅浅的阴影,那阴影在他的脸上阴暗不明地晃动着。
神荼闭着眼,额抵在膝上,像是在闭目养神。
可是他的左手却在不自觉之间用力地扣紧,连带着手腕上那雪白的绷带都绷紧到了极致。
……不过一场梦而已……
他闭着眼,那薄唇却是抿得很紧,隐隐透出几分戾气。
无名的心火一点点从他身体深处燃起。
这种莫名其妙而来的怒气,说不清到底是对着那个人,还是对他自己。
只有那个人……
哪怕只是一场梦,只因为是和那人有关,就让他变成了现在这种懦弱难看的模样。
【你活该。】
那陡然冒出的心火烧得神荼烦躁难耐,干脆一迈腿,从床上下来。
他起身走到客厅里,也不管那水瓶里放着的是隔夜的水,直接倒了一杯,几口就灌了下去。
那水凉了一晚上,冷得沁人,可是再冰冷的水也浇不灭此刻他胸口灼烧的心火,神荼抿着唇,脸上露出焦躁之色。
他伸手向水瓶抓住,想要再倒一杯水。可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水瓶,眼前忽的陡然一黑。
砰——啪!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响声,在清晨这种寂静的时刻尤其响亮。
在另一个房间里睡得正香的安岩被这一下脆响惊醒,懵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赤着脚就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他站在房门口看过去,而那一手攀在矮柜之上、单膝跪在地上的神荼回头看了他一眼。
“吵醒你了?”
他低声问。
或许是因为清晨刚起来的缘故,神荼的声音低得有些沙哑。
站在房门口的安岩愣愣地点了点头,点完了觉得不对,又赶紧摇了摇头。
“抱歉,不小心撞到。”
神荼神色淡淡地说,“你去睡吧,我会收拾。”
“你别用手啊。”
安岩说,跑到卫生间拿了扫把跑了出来。
他跑回来的时候,神荼已经站起身来,抬脚似要从这里走开。
安岩一看就急了。
因为神荼也是赤着脚没穿鞋,而他脚正要踩下去的地方,那几个尖锐的玻璃碎片在朝阳的光芒之下闪闪发光。
眼看神荼就要踩在那玻璃碎片上,开口喊也来不及了,安岩一着急,整个人都扑过去。
他整个人扑过去,一下子将神荼向后撞到了矮柜上,那刚刚才抬起来的脚自然也后退了一步,落到了后面,避开了前面的玻璃渣。
“安岩?”
被安岩撞到后面墙上的神荼喊了他一声。
你看不到脚下有玻璃渣啊?
安岩抬头想说神荼一句。
此时此刻,神荼那长腿靠在身后的矮柜上,后背抵在墙壁上,而他整个人都窝在神荼怀中,双手还紧紧地抱着神荼的背上。
他扬起头的时候,正好就和低头的神荼的目光对上。
安岩心脏莫名一抖。
神荼低头看着他,那目光却并未聚焦在他的脸上。
往日里锐利的眼此刻像是蒙着一层浅浅的雾气,那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涣散着,没有聚焦。
安岩突然之间心慌得厉害。
他屏住呼吸,将自己的脸往神荼那边凑了凑。
神荼仍旧是那个静静地看着他的神色,没有动静。
安岩又凑了凑,这一次,他的额头轻轻地撞到了神荼的鼻尖。
他明显看到神荼那细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像是有些吃惊,但是又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那就像是神荼根本不知道就在自己眼前的安岩在慢慢地凑近但又不想让安岩看出来这件事一般。
“神荼?”
“嗯?”
“……没什么。”
安岩说,松开抱着神荼的手。
“你不是说这些玻璃渣你收拾吗?扫把给你。”
他说,转身,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扫把,然后直起身来,一手递给神荼。
他把扫把递过去的手就这样悬在空中,悬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就在神荼的身前,神荼一伸手就能接到的地方。
神荼微微低着头,目光的方向似乎是在看安岩递过来的扫把。
可是,他没有立刻伸手,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扫把的方向。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伸出手。
他伸出的手越过安岩就悬在他身前的手,指尖从扫把边上擦过,伸向了另一个方向。
……………………
“当初小师叔灵慧魄被睚眦锁了太久,多少还是有了影响,而且这一魄刚回归,就强行使用神荼之力……后面似乎还强行用金针刺穴刺激魂魄爆发灵力……”
张天师摇了摇头。
“这些事情,都对小师叔的灵慧魄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那神荼的眼……”
“灵魄损伤这事,可大可小,必须好生温养才行。不然,很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别扯那些没用的了!老张,你就给个痛快,神荼这眼到底还好不好的了?”
“嗯~~只要灵魄还在,如我刚才所说的,好生温养着,养好了就行,不过尚需一些时日就是。”
“这就行了。”
王胖子哈哈一笑。
“只要没事就行,不然折腾了这么一大圈,神荼还得瞎,那我们折腾得都是啥啊。”
“安岩,我等下给你留个方子,你照方抓药,每日煎熬一个时辰,给小师叔服用。”
张天师一边说,伸手拍了拍安岩的手。
“身体养好了,灵力充足了,才能好好的蕴养魂魄。”他说,“我近日也有任务,实在是走不开,小师叔就麻烦你照顾了。”
“哦,哦,好的,交给我就是。”
安岩忙不迭地点头。
“还有为了蕴养魂魄,最好暂时封了视感,或许短时间会有不便,但是这样能恢复得更快。”
安岩眨巴眨巴眼。
“……怎么封?”
…………
阳光明媚的正午,微凉的风带来青草以及其中夹杂的小花那清甜的气息,停留在大树树梢上的小鸟发出悦耳的鸣叫,不远处那宽阔的河水流淌着,折射着阳光泛着浅浅波光。
好一派鸟语花香的舒适景象。
然而,这一切都与某个蹲在小炉子面前灰头土脸的青年无缘。
安岩蹲在小炉子面前,一下一下地扇着那炉火。
张天师那一句,中药最好还是以木材慢熬而成,那样才能发挥出最佳的药效,让他只好苦逼地蹲在这里,灰头土脸地用江小猪送过来什么上好的果木来熬药。
蹲了半天,脚板都发麻了,他站起来缓解一下大腿和腰部的酸疼。
然后,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神荼。
庭院里那一片浅绿的藤萝旁,年轻的黑发男子安静地坐在漆黑的木椅之上。
明亮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那宛如白瓷般的肌肤仿佛泛着光一般。
雪白的绷带缠绕在他上半边的脸上,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的眼。
漆黑的宛如丝绸般的发丝散落在那缠绕了他头部一圈的雪白绷带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依稀能看见微光在发的间隙中跳跃。
他明明静静地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神色也淡淡的,可是那刺眼的雪白绷带莫名就给人一种疼痛的痕迹。
那一眼,让安岩忍不住就有些心疼。
看了看时间,一个时辰也差不多了,他赶紧那咕噜咕噜冒泡的砂锅端下来,将药水倒进碗里。
青花的瓷碗,漆黑的药液。
安岩嗅了嗅。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鼻而来,呛得他整个脸都扭曲了。
闻到就想吐了。
他扭曲着脸这么想着,想着神荼要喝这种东西喝上一个月……
心里默默给神荼点了个蜡,安岩捧着药碗就兴冲冲地朝着那边的神荼奔了过去。
“来来~~~神荼,药熬好了,快趁热喝了。”
他一边说,一边主动地在神荼旁边坐下来。
然后,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了神荼唇边。
神荼微微低着头,细碎的黑发散落在那雪白的绷带上。
他抿着唇,即使安岩勺子已经送到了他嘴边,他依然没有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