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夜群今夜能来,说明浔月也不再是一个安全之地。改日我便拜托了别人将你送下山吧。”宁澜松开了她的手,缓缓道:“你要去墨夷家也好,要回自己家也好,或者……你想去别的什么地方,安全就好。”
察陵湄看着面前之人,眉眼间尽是平缓温和之色,仿佛今晚的这场风波在他心里没有掀起一点点的波浪,从前她只当这是平静,现在却扎扎实实感到了冷漠。
原来宁澜此人,外热内冷,皮相如此俊朗仁善,内里却可以这般极度洒脱,直至于冷漠。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走就是了,再说如今,我哪里还有呆在这地方的理由?”察陵湄重新躺下,背对着床边的人,声音沙哑:“我明天就走,下次相见,恐怕要以兄妹相称了。”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坐着的影子站了起来,不带一点犹豫地走了出去。听得门合上之后,她存了满眼的泪才吧嗒吧嗒落在枕上,呜咽呢喃:“宁澜,你不要来察陵家,我永远也不会承认你是我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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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惜竹苑的竹叶被急速而过的山风刮得沙沙作响,在这院子里极尽张扬,可漠漠夜色下,却更显得萧索寂寥。
不知靠着外面那扇冰冷的房门多久,宁澜才迟迟睁开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平息了自己的心绪。他直起身向前走了一步,才发现院子里一直站了一个人,风刮得那人的长发乱舞起来,那灯下清丽的身影却始终未挪动一步。
“楚楚,这么晚了,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你过来做什么?”宁澜若无其事走到她身旁,淡淡道:“不会是仅仅来看看知道真相的我有什么反应吧?”
商楚楚那双温柔地丹凤眼里本酝酿了安慰之色,可是看到眼前人仍旧一副超脱潇洒的态度,便只得浅浅一笑,她早该知道宁澜本就是这样心绪难动之人。可方才从那扇门里出来时,她分明能从他的面上看出他内心的挣扎。
“宁澜,事到如今,你可后悔让我对你下了‘倦生’之术?”
“不后悔。”
商楚楚看着面前那双坚定的眼睛,难以置信摇了摇头,“你知道你的身世,你知道察陵湄是你妹妹,你……”
看来巫族的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宁澜松快一笑:“果然,楚楚,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世,看来除了原本浔月的几位老前辈,巫族的人知道倒也不少。”
商楚楚低头,半晌才出声:“对不住,宁澜。你虽是我商楚楚最看重的人,可我毕竟是巫族的弟子,我有我的责任,也有我不得违抗的师命。当年白掌门要我跟护你,我便觉得蹊跷。因此暗中告诉了师傅此事,细细盘查当年线索,便不难知晓你的身世。”
商楚楚慢慢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房门没有一点的动静,察陵湄今夜是不可能睡着的。多亏了这满园的竹子造出的声响,否则真怕察陵湄会发觉园中有人。
宁澜见她不再言语,便道:“那么我问你一句,单夜群今晚是怎么进浔月的?他三十多年前就叛出了浔月,如今浔月的迷彰是乐门在单夜群离教后才设下的,若无乐门相助,他进不来。”
商楚楚抬头,张了张嘴,讶然过后忽地笑了:“宁澜,现在你倒还这般清醒。是我,是我把单夜群放进来的。”
宁澜摇摇头,淡淡道:“楚楚,你说谎时的样子一点也没变。今晚不是你,而是另一个潜在乐门的巫族之人吧?”他见楚楚神色紧张,又继续说道:“你这般维护那个人,想必那人在巫族地位颇为重要,他到底是谁?”
“宁澜,过慧易夭啊。我从前爱极了你的聪敏透彻,如今只愿你再愚笨一分也好。”商楚楚皱了皱眉头,退后了两步转身留下最后一句话,“我不会告诉你,可我也绝不会让其他人伤害你。”
她心中有他,可她身体里终究流着巫族的血液。
第53章
浔月的山风从未像昨晚那样大作过,这样呼啸的夜风, 刮走了昨夜一切凌乱的痕迹, 也亏得这样嘈杂的风声,遮盖了处于浔月山中心的清宁居内发生的打斗和骚乱。
宁澜清晨走到清宁居时,只看到几个小弟子将路上的乱叶清扫了走, 匆匆忙忙的样子, 生怕撞见了掌门的样子。白宁平日里便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山上弟子见了他都是不敢抬头的, 虽说近几个月掌门出门的日子越来越少,然在清宁居服侍的弟子,却仍然是不敢怠慢的。
“宁公子。”一小弟子从清宁居出来,向宁澜行了一礼,展眉道:“这可巧了,掌门才让我去惜竹苑请您过来,您便已经到了。”
宁澜点点头回道:“我日日都是这个时候过来,何须来请呢?”
对面弟子深以为意:“正是呢!我也同掌门这样说了, 可掌门却像是怕你不来似的, 着急让我去请您。”
“好,那现下没事了。”宁澜笑笑向前走去, 迈了一步回头吩咐道:“今日我与掌门有要事相商,若不见我出来,你们不必前来清宁居伺候。即使几位门主来,也请他们改日再来。”
小弟子心中疑惑,却也点了点头。这宁澜来了浔月三个多月, 掌门对他青睐有加,即便是不见门主,也要日日见到这宁公子,想必他的话多半也是掌门的意思。
到了清宁居的门前,宁澜脚步滞了滞,连即将要扣在门扉上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他昨晚离去得突然,悬心着察陵湄,可察陵湄也成了他离场的借口。这门内是浔月的掌门人,是单夜群口中的卑鄙小人,却是他挚友的师傅,更是世人称道的武学柱石。
还是他自己的父亲,名义上的。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白宁正在房内打坐静修,经历昨晚那一场风波,他似乎已经耗尽了心力。然房门敞开后突现的亮光,以及那熟悉的脚步声到底还是让他心安。
他睁眼看到面前平静的年轻脸庞,仿佛见到了几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宁澜与他,像却也大不像。
“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白宁尽力调整自己的气息,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仍旧平缓有力,可实在中气不足,亦知道以眼前人的医术,根本瞒不了他。
宁澜合上门后转身静静道:“我从未忘记过师傅的教导,医者救人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何况是掌门这样重的病,我虽然治不完全却也要尽医者的本分,为你减轻痛苦。”
白宁轻“呵”一声,“宁澜,你一口一个掌门……罢了,白湛的话你倒是很听,我这个师弟当年任性被逐出教门,却替我培养了一个医学奇才。”
宁澜缓缓走到他面前坐下,从他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悲喜,声音也只是平平:“想必我师傅也是什么都知道。不过他确实与你不同,我极其感恩他对我的养育之情,也从未疑心过他待我的真心。”
“当年迫于无奈,是我从你母亲手中接过你交给了白湛。可白湛亦因为自己的心爱的人,得罪了当时的北翟国主,若不是我,你以为他能在绊雪谷如此安生吗?”
宁澜看着白宁,那张脸一夜之间似乎苍老许多,连头上的白发也多了不少。即便如此,他眼中透出的固执却未减半分,这人年轻时该是如何举世无双才能养成现在这般倨傲自负模样?
也是,当年的浔月掌门,哪里是常人敢接近的?
“如此倒要多谢掌门了,掌门向来不会忘记自己的伟绩。”宁澜话中疏离之意毕露,“我今日来,除了为您诊脉,还有一件事,我来要一个答案。”
白宁听得出他话里的讥讽意思,也许自己内心深处存在许多愧疚,可掌门的身份绝不允许自己低头。他将自己的胳膊放在桌上,看着宁澜将手指搭在上面后,才道:“是想问察陵湄吧?”
“嗯。”宁澜搭过脉,长眉轻蹙,“这一次,我希望掌门不要再瞒我。”
白宁缩回手,重重咳了两声,他以手帕捂住嘴,却仍然抵不住喉间冲出的血腥。宁澜心头一跳,颤颤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递了过去。
白宁喝了一口水,平稳下来才低下头从桌下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卷画轴递给宁澜。宁澜接过轻轻展开,一个女子的衣裙,发梢,执剑的手渐渐露了出来,可当他最终展开女子的脸,愣是惊了一惊,太像了。
这人与察陵湄太像了,娥眉圆眼,可周身的气质却浑然不同。察陵湄活泼跳脱,这人却沉稳内敛,最相似的是二人眉眼间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