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自小就结下了。
本来轻松就能入学弘文馆的袁光逸,硬是凭借自己实力考入国子监,让袁训在同僚之间脸面有光,深得欢心。
如今正是袁光逸春风得意的时候。
果然,自他从牛车上下来,便开始在谢潺面前大聊自己在国子监里几轮旬考的排名。
袁醍醐忍不住翻个白眼,提醒谢潺要宵禁了,可得速速返家才好。
谢潺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跟姐弟二人告别。
挥手送走了谢潺,这姐弟二人互相瞧着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入了袁家大门便分开从左右两边的廊道离去。
————
霏霏春雨好似千万条银丝,从飞檐之上斜织而下,滋润万物,绵细无声。
雨,已经接连下了数日有余。
袁醍醐俯身在床榻上,很丧气。
波斯食肆的斗殴被崔湃一力压了下来,贵女之间也无人再提,生怕因此而让自己参与女社活动受到制约,一时之间,人人都很有默契。
之后,偶有小聚。
茶余间居然有人开始小小的议论当日中郎将的英勇。
袁醍醐也能理解,毕竟谁叫中郎将长了一幅好皮囊,想起自己不仅泼了他一脸酒,还溅了他一身的泥,不禁失笑。
怎么还蛮有成就感。
哦,她差点把赔他一件皮毛大氅的事情搞忘了。
正逢贵女们热烈讨论到要为即将到来的上巳节做盛大的准备,一想到远足乐水,袁醍醐也想好好采购一番,势必艳压群芳。
如此,选个黄道吉日,就顺道将皮毛大氅一起买了。
有了新目标,便觉神清气爽,焕发新生。
————
唐长安城扩建于隋朝大兴城旧址之上。
修建之初,宇文恺根据地形、地势相继开凿龙首渠、清明渠、永安渠。
改唐后,又开凿了具有运输功能的漕渠,主干渠道从长安城东西两面分别把八条河流引入城中,每条干渠又分若干支脉,分别通往宫城、皇城、禁苑、里坊、曲巷等各个部位,最终形成东南西北纵横想通的布局。
渠水迂回曲折,于长安城内汇成多处池潭,不经意间给上都增添了几分妩媚之色。
西市潭就专为漕运而开凿。
初春融雪,注入山区河流,漕渠进入丰水季,行船无数,此时,西市潭中泊满船只,汇聚南北杂货。
阿水牵着马,侯在西市潭边的铁器店外。
崔湃只身入内,来取之前定下的一把环首直刀。
店家吴贵一见大买主登门,立刻迎身上前,吩咐小厮捧上直刀,崔湃握住刀鞘,拔出直刀,锋利的刀刃反射午后强光,映在崔湃冷峻的眉眼间。
“安西四镇的动向,封在刀鞘之中。”
“送信之人可安全?”
“藏身粟特驼队之中,无碍。”
“贵客觉得此刀如何?”
吴贵谄媚的笑开。
崔湃从怀中摸出文钱打赏,“宝刀难寻,甚好!”
店门外,吴贵将环首直刀交给阿水,躬身相送崔湃离去,同往日毫无差别。
西市潭边的店铺迎来送往,从来不乏达官显贵。
阿水牵着马,包着直刀,跟着崔湃沿着漕渠缓缓而行,阿水觉得前方行走的自家郎君似乎漫无目的,这是要走到何时啊?
那日,金吾卫衙署内,殴打果毅巡迣的四名胡人抽出身上的铜质鱼符。
鱼符上刻官员姓名、任职衙门及品级,用以证明身份。
其实,看了他们动手的招式,崔湃便已经猜到了这几个胡人的身份。
碎叶城的人已经抵达长安。
崔湃抬眉,微眯双眸。
漕渠边的杨柳枝条已见嫩绿,轻风一拂,柔软好似女子。
女子,崔湃脚下顿住。
远处杨柳树下,领着随从几人阔步进入店铺的胡服女子,可巧,正是多日不见的袁氏贵女。
崔湃行至店铺前,抬首一看,专营皮货的西域铺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阿水立于崔湃侧后方,不得其解,
郎君方才是在笑吗?怪里怪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让他们谈恋爱的同时,忍不住伸出搞事情的小手手
第7章 皮草和梨子
袁氏的两个力役守在高昌人开设的皮货铺门外,意思是内有贵客采购,包场了。
长安城中的门阀大家惯常如此,不像这般做足场面似乎不足以表现自家的豪奢。
正常的顾客见到门口如门神一样对立的力役,自然明白是赶人的意思,哪里会去自讨没趣。
可是,崔湃很明显不是一个正常的顾客,他很好奇袁醍醐买的东西得能有多豪奢。
两个门神在他眼中视若无物。
崔湃一脚跨入皮货铺大门便被拦下来,崔湃莞尔,袁氏醍醐的力役不得了。
两个力役皱起眉头,这个男人是土包子初到长安?还是根本就是瞎?
没见过世面就不要出门丢人现眼。
力役懒得开口,用下巴朝外点了点,意思让崔湃自己走开,莫要自讨没趣。
阿水立刻上前想教训教训两个呆瓜,却被崔湃微一抬手制止了。
哦,也对,自家郎君打定主意要进门,凭这两个呆瓜也是拦不住的。
阿水又重新恭敬的立在门外。
力役来了脾气,朝崔湃转过身来撸起袖子,正要发作,袁家的一等随侍从内间匆匆赶过来,躬身作礼,恭敬道:“中郎将安康。”
门口两个力役傻眼,看看自己的头头,又看看崔湃,顿时腿软跪下。
一等随侍可是随家主见过大场面的,颇有见识,现下明显是他认出了崔湃。
崔湃点头,表明自己与他家女郎相识,示意一等随侍将自己带进去。
随侍不敢慢待。
————
皮货铺子内间,地毯上已经铺满各种毛色、花纹均深浅不一的整皮料子。
袁醍醐出手阔绰,乐得高昌店主眉开眼笑的将她当公主一般高高供着,接连使唤下人将风干的吊柿饼拿出。
袁醍醐自己端着吊柿饼盘,一边吃着,一边指挥店中小厮翻找皮货,袁家的随侍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后当豪奢贵女的背景。
小厮将贵女选中的皮料收折好堆在一边,袁醍醐满意点头,想起还有一件正经事。
“选些狐狸皮来看看。”
小厮连忙从皮料中挑选几匹出来,摊开在地毯上,袁醍醐走近瞧了瞧,这家高昌店的货还不错,可是女人买东西历来有个不好的习惯,挑三拣四。
她随口问道:“还有更好的皮料吗?”
更好的狐狸皮。
高昌店主会错了意思,以为贵客对眼前摊开的皮货皆不满意,今日的客人出手阔绰却也实在挑货,他当然想做成更多买卖,正愁眉想着,一旁小厮突然上前耳语几句。
如获至宝,他连声吩咐小厮赶紧去拿,只让贵客稍等。
一小会儿功夫,两名小厮抬着毡布小心包裹的皮料出来,又轻手轻脚的揭开。
历来压轴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袁醍醐兴致勃勃上前一观,一张褐金色的整张毛皮摊开,长短适中的毛皮上,自带晕染效果的点状纹理。
好看得竟然从未见过。
高昌店主表情夸张说道:“只有这张来自遥远葱岭的珍宝,才配得上贵客举世无双的气质。”
这是一张雪豹皮。
雪豹生活在万山王国葱岭之巅,极难寻得,高昌店主前不久才从吐火罗商人手中生生夺下。吐火罗,都城在葱岭西五百里,乌浒河南岸,山高千仞,直入云霄,不生植物,地广而苦寒。
吐火罗商人想在西市中立稳脚跟,深知高昌店主在此经营多年,人脉甚广,因而有求于他,这才割爱相送。
珍宝就是如此,很多人并不认识,只要听起来十足厉害就够了,购买之人到底是购买的珍宝本宝,还是珍宝的故事,值得思考。
反正,袁醍醐就是会买故事的那种贵圈人,外秀只是初阶,内秀才能出圈。
“包起来吧。”
崔湃直接替袁醍醐做了主。
突兀但是耳熟的声音让袁醍醐转身,正正对上崔湃的目光。
?
这样都能遇到?
“贵女有心了,这张雪豹皮深得我心。”
崔湃笑意深深,说得一派心安理得。
这是要她买给他?当作狐狸皮大氅赔给他?
袁醍醐站着,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