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罚。”
“刘队正,现将此四人带回衙署听候发落。”
“喏!”
兵士将四名胡人带了出去。
刘队正瞄了一眼一旁站着的一众贵女,不知如何是好,该说她们是涉嫌斗殴人员呢,还是受害的一方?只好向崔湃请示。
刚才还特别英勇的贵女们,似乎有点点紧张了。
酉时已至,初春日落得早,日落前七刻,西市市署就要敲钲关市门,所以对于贵女们而言,回不了家,祸就闯大了。
崔湃玩味开口:“是谁先动的手?”
高文珺颤了一下,她握了握藏在背后的马鞭。
今日女社之局是她邀约,她也当站出来解决棘手的金吾卫。
高家的力役接收到高文珺的眼色,小步上前,跪在崔湃身前,递上腰牌。
崔湃只看了一眼,点头,“高氏子弟。”
高文珺知道长安城的人都还是要给高氏几分薄面的。
崔湃道:“可以走了。”
高文珺行礼谢过,招呼众贵女离开,崔湃打断:“是你一个人可以走了。”
???
高文珺傻掉,什么状况?
贵女们慌了神,纷纷示意自家的力役上前表明身份,凡是表明身份的贵女都已经陆陆续续离开。
袁醍醐不解中郎将此意为何。
明明将她们从聚众斗殴中摘了出去,全了贵女的颜面,现下为何又逼她们自认身份?
难道?这是!
这是留了把柄在他手里!今日参与聚会的贵女在他手中都如同留了案底!好奸诈的人!
袁醍醐抬首,瞪大双眸!
崔湃轻扯嘴角,还不傻嘛。
————
袁醍醐还没有让力役报上家门,她在赌。
高文珺很仗义的陪着她,高文珺心想多半是袁醍醐初到长安,爱惜名声,不愿自曝。
无妨,待到最后,自己上前跟中郎将好好说说,也能放了她俩离去。
守在波斯食肆外的兵士匆匆来报:“禀报中郎将,御史中丞来了,此刻正在门外。”
崔湃轻哂一声,今天是吹的什么风,新老冤家齐聚一堂。
卢祁莞尔,是什么样的缘分能让谢五郎和崔九郎聚首?这热闹,看的值!
卢祁起身,替崔湃做了主,“快快将御史中丞请进来。”
御史台,御史中丞,正五品,亦着绯袍。
今日休沐,一身卷云纹常服的谢五郎,步入肆中。
面容清隽,风采高雅,只肖一人站着,好似望舒一般的仙人,让人情不自禁地欣赏。
待谢五郎真正站在眼前,弘文馆的人又不敢再贬低一词。
崔湃嗤笑,如玉的样子,温润了二十来年,忍得也是辛苦万分。
老熟人互相寒暄之后,崔湃开口:“御史中丞现下前来,所为何事?”
高门子弟的好榜样今天来趟什么浑水?
谢五郎望着崔湃,平淡道:“为吾妹而来。”
谢潺,陈郡谢氏的嫡子,族中排行老五,正是袁醍醐的亲亲五表哥。
五哥果然来了,袁醍醐眉开眼笑,她赌赢了。
第6章 怪里怪气
崔家九郎和谢氏五郎的不睦,真要算起来,可能要从名字算起。
一个名“湃”,取水波相击之意,另一个名“潺”,喻义水流和缓。
同样是水,追求的意境则完全相反。
一个尚武,一个崇文。
自幼年起始便是长安高门子弟不同阵营的两面旗帜,等两人及冠后出仕,这边崔湃才由圣人钦点成了南衙十六卫里最年轻的金吾卫中郎将,官运一片大好,那边谢潺就进了御史台。
御史台,监督国家法令,弹劾百官,御吏品轶并不算高,选拔却很严格,一旦身居其位,迁转迅速,易登相位,一般官员远远不能相比,羡煞旁人。
妹妹?
陈郡谢氏到了谢潺这一辈,都是男丁,哪有什么妹妹。
众人的目光落在袁醍醐身上,若是真要论起亲源,是还可以算一位。
谢梵境的女儿,汝南袁氏的嫡女。
高家贵女身旁这位婷婷而立的女郎,怕不就是前段时间从东都洛阳返回长安的大长公主外孙女?
光环加身,本就明艳的少女更显耀眼,与众不同。
卢祁想起她的强硬做派,难怪!
崔湃目光深深,多了一丝道不明的探究。
在众人眼中加了光环的袁醍醐自小就习惯了成为目光焦点,没有任何不适应。
她走到谢潺身边,甜甜一声,“五哥哥。”
谢潺点头,将她打量一遍,未见损伤,方才转首对崔湃说道:“听闻女社今日遭遇登徒子,所幸得遇中郎将解围,诚谢九郎。”
谢潺明显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这是有意忽略贵女斗殴,转移重点,将崔湃捧高,言下之意,中郎将的这份人情他认领。
高明,卢祁领教了。
眼下谢潺要带走自己的妹妹,身为金吾卫中郎将的崔湃也不好再挑刺什么参与斗殴。
谢潺微笑道了告辞,崔湃开口:“五郎,且慢。”
谢潺和袁醍醐站着,没有转身,笑容还挂在他脸上,丝毫未减。
崔湃拍手,阿水捧着黑狐毛大氅呈到谢潺身前。
长毛大氅之上一片泥点点,让人惋惜暴殄天物。
袁醍醐和高文珺互看一眼,心中凉凉,不好的预感。
谢潺不知缘由,半侧过脸来。
崔湃语调平常慢道:“于闹市之中,无故纵马,按唐律应当如何,御史中丞又道如何?”
你妹妹在西市内街跑马,这一笔又该怎么算?按唐律应当鞭笞二十。
谢潺一看袁醍醐和高文珺面有难色,便知道是真的。
呵呵,这个崔湃是在清算月前关于京兆府的弹奏,虽无关大碍,也扫了京兆尹的颜面,京兆尹乃是崔湃父亲的门生。
谢潺彻底转过身,直视崔湃,笑意昂然。
左仆射之女,你又能如何?
两人目光在空中闪电交接,在场看热闹的弘文馆之众大气不敢出。
这算是把柄落在了崔九郎手里。
袁醍醐哪里晓得其中种种,只知自己犯了事情让哥哥为难。
她取过阿水手中的黑狐毛大氅认真审视,想了想,转身走到崔湃身前,光明磊落说道:“中郎将,我赔你一件,如何?”
就算是他的心爱之物,不过是一件皮毛大氅罢了,又不是买不到。
“……”
卢祁望向崔湃。
崔湃看着袁醍醐扬起的俏丽面容,鬼使神差地居然点了头。
“一言为定。”
众人????
说好的政治暗斗呢?
————
谢潺和袁醍醐、高文珺三人骑着骏马,带着随从自西市出来沿着横街往城东的里坊而行,城东各坊中豪阔大宅聚集,门阀世家多居于此,三家都建在相邻的里坊。
西沉的斜阳金辉将谢潺修长的身影晕染。
高文珺在谢潺面前流露出少女娇羞的神色,落在袁醍醐眼里一切正常,她五哥哥打小便像画出来的谪仙,俊逸非凡。
袁醍醐出门带走的三个力役都是谢氏所训,幼年时但凡她随母亲回长安,外出必有哥哥的眼线相随,自小闯祸,哥哥都会现身相护。
所以,今日袁醍醐也觉得不会例外,果然,她的五哥哥依旧是她的守护神。
跟高文珺道了别,谢潺将袁醍醐送回袁宅。
长安城东,盛业坊内一座占地广阔的宅邸,柱、枋着以红色,衬以白壁,远远就能看见斗拱硕大,出檐深远,舒展而不张扬,正是袁宅。
朱红的宅门前正巧遇上骑马返家的袁光逸。
袁光逸,袁醍醐同父异母的庶出弟弟,他母亲生他而死,普一降生,也归到了谢梵境名下,因是袁训唯一的儿子,亦是视若嫡子。
袁光逸只比袁醍醐小得半岁,小时候偶然得知自己多了个弟弟,袁醍醐还为此大哭几场,自己不在独宠于父亲膝下,好几年都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后来,幸好一个养在洛阳,一个养在长安,少了矛盾,同样也少了亲近。
袁光逸长得斯文秀气,很是崇拜谢潺,越见大了越显得跟谢潺几分神似,举手投足间如出一辙。
袁醍醐每每看到袁光逸在人前模仿谢潺的模样,都要在心里讥讽再好也是个赝品。
大家都道袁二郎恭谦知礼,只有袁醍醐明了,同样一个人私底下从来不叫她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