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只怕最终也是下不了手。
正好眉姨也在旁哀求,他微一沉吟,收回了手。
眉姨心中一松,眼见得顾长风细心的卷起那幅画,耳中又听得他在道:“也好。那这幅画暂且就由我来保管吧。放在我这里,总比放在你那里安全。”
眉姨其实也正有此意。她看了看那幅画,又看了看顾长风,慢慢的道:“不错。这幅画,其实更应该放在二公子身边。”
二人再闲话了一会,眉姨起身告辞。待得她的身影走出视线后,顾长风身子微微后仰靠于椅背上,而双手则是十指交叉放于膝上,淡淡的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轻响,两扇木门轻开了一条缝,有黑影快速的闪了进来,而后更是小心的关上了门。
那黑衣人先是向顾长风抱拳行礼,而后便几步过来,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
顾长风的眉头慢慢的拢了起来,他看向身旁垂手而立的黑衣人,慢慢的道:“你是说,我大哥,去了宝镜房里?”
黑衣人抱拳,低低的回了一声:“是。属下亲眼所见。现有其他兄弟正在秦城主屋外保护,属下前来禀告主公。”
顾长风微微颔首,略一思索,便道:“你且回去继续在宝镜四周保护。切记,不可让她发现你们的行踪。”
黑衣人又一抱拳,躬身退出。而顾长风也随后摇着轮椅出了门。
经过一处小院,再是绕过一道长廊,前方即是观云庄待客的客房了。
顾长风没带青衣家仆,但一路上轮椅还是行的很快。
及至等到秦宝镜所住客房前,望着屋内晕黄跳跃的烛光,他却忽然不敢上前了。
微微平息下因赶路而起伏的胸口,他左右一望,顺势摇着轮椅隐于一株枝叶繁复的龙爪槐后。
树冠如伞,绿叶葳蕤投下重重暗影,正好将他的身影悉数覆盖。
做完这一切过后,他屏息静气,听着屋内之人的对话。
首先听到的是秦宝镜冷冷清清的声音:“夜深了,顾庄主请回吧。”
而后须臾,是他大哥顾长策沉沉的声音慢慢的响了起来:“宝镜,你......,你还在怨我?”
却是一片沉寂,秦宝镜没有言语。
顾长风握着扶手的双手慢慢的紧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只恨不得能将屋内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而屋内,秦宝镜站在窗前,正在望着远处廊下的一丛紫色芍药。
星月微明,芍药上似是有点点闪跃星光。有风拂过,绵延起伏如银色波浪。
她忽然就想起了初见顾长策的那年。
十五年的年纪,纯真不知世事。随同父亲来了观云庄,偶遇月下湖边芍药旁轻声哭泣的十八岁少年。
她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无双城大小姐,自是不能理解庶子的悲哀。可她知道,那晚的月色很美,芍药更艳,可这都比不上那个哭泣的少年带给她的震撼。
原本以为接替观云庄庄主之位的定不会是他,曾经满心欢喜的憧憬着,待他到了无双城,一定会好好的对他,让他此生再也不会为了什么庶子的身份而苦恼。
她秦宝镜的丈夫,定会让他荣耀一生。
可世事难料,谁又能料到那此后的一系列变故?
观云庄庄主忽然昏迷不醒,庄内两派势力纷争,而最后,却是他联合天鹰堡,且顾长风也是忽然双腿瘫痪。
于是,观云庄庄主之位毫无意义的落到了他的手中。
那时,自己却正是在束手无策之中。长兄年前遭人暗算下毒,纵使请了江湖第一神医来,依然只能延缓不能根除。但到了最后,依旧是枯竭而死。
此后,父亲病倒,缠绵病榻数月后撒手而去。
观云庄遍告天下武林新任庄主即位,披红挂彩的同时,无双城中却是满城缟素,一片凄凄。
秦宝镜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原以为难免会有些感伤。但可惜她忽然之间竟发现,自己的心中竟是一片平静,再无涟漪。
她低下头,微微一笑,原来,都已经过去了啊。
也好,都过去了也好。
她没有转身,只是依旧背对着顾长策淡淡的道:“夜已深,顾庄主请回吧。宝镜明日须早起赶路,就不留顾庄主了。”
顾长策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明天就回无双城?”
秦宝镜点头:“是。”
听了她的话,顾长策心中一急,上前几步来,就想去拉她的胳膊,但秦宝镜微一错步,身子侧移,躲开了他的手。
“自重。”
依旧是很冷漠的声音,仿似现在的顾长策于她而言,不过一路人而已。
顾长策的手僵硬的举在半空中。他看着明明只在几步开外的秦宝镜,可她周身散出来的气息却是清寒的,看向他的眼光更是不带丝毫起伏。
五年前的宝镜,绝不会是这样的。那时她依恋他,会变着法的哄他高兴,从来不会对他这般冷冷的说过话。
但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在他起而争这观云庄庄主之位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从此只能相忘于江湖。
但心中终归是存了那么一丝奢望,他低低的开口,语声中含了一丝乞求:“你过些日子再回无双城好不好?让我再好好的看看你,我怕,我怕此次一别,今生将再无见到你的机会了。”
一语成谶。若干年后,待得顾长策再见到秦宝镜之时,那时他已化为一捧飞灰,静静的躺在一方青色瓷瓶中。
但秦宝镜不为顾长策的哀求所动,她只是静静的站着,沉默了一会方道:“此间事已了,再无逗留的必要。”
话落,走到门口拉开了两扇木门。
“顾庄主,请吧。”
屋外暗影沉沉,纵有廊下灯笼之光,但所照不过盈尺,依旧无济于事。
顾长策知道,只要他一跨出这个门,此生与秦宝镜将再难相见。
即便他日能相见,他二人也将处于敌对阵营。
但他只能走。
美人江山,自古难抉择。可他已经做了抉择了。
那便不要回头了吧。
顾长策踽步而行,终于一步步的融入了无边无境的夜色中。
秦宝镜静静的站于门首,看着顾长策的身影渐行渐远,终至再也不见。
这样的离别方式,其实也未尝不好。
清凌凌的眸子忽然转向了右侧,她看着那片黑影,开口慢慢的道:“更深露重,顾二公子还要待到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与卿初识
星月光来,青石小道上枝影交横。风起,绵延起伏如波。
顾长风摇着轮椅缓缓的自暗影中出来。
秦宝镜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顾长风微微一笑,他不知她是何时发现他的踪迹的。或许是刚刚站在门口之时,又或者,在他刚刚来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经知道了。
那他宁愿是后者。
“你明日就要回无双城?”顾长风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
秦宝镜站立姿势不变,面上神情亦不变:“是。”
顾长风轻轻颔首:“这样也好。”
抬眼见她依旧是那般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他略一踌躇,但还是道:“有人买凶暗杀,你归家途中势必凶险,不如我着人......”
但他未说完,秦宝镜却忽然有了动作。
袖中右手两指轻合,中是一枚圆润珍珠。而后她指间微微用力,那枚珍珠激射而出。
珍珠的去向却不是对着顾长风,而是正前方阴沉沉的那处屋脊。
一声闷哼传来,而后是瓦片跌落在地的声音。想是那人受此暗算,从屋顶上一路滚落了下来。
秦宝镜收手回袖,望着顾长风,静静的问道:“你的人?”
顾长风踌躇不敢答。但在她那如霜般的目光中又最终又不得不点头承认。
虽然承认,但他还是想要解释清楚,于是忙又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这才着人暗中守护。”
秦宝镜丝毫不领情,只是淡淡的道:“多谢二公子关爱之心,宝镜心领。但宝镜习惯了自由自在,还望二公子撤去我四周守卫。不然他日若是不甚将这些守卫当成偷袭之人,宝镜却不会手下留情。”
右袖轻甩,她又接着道:“夜已深,二公子请回。恕宝镜不送了。”
话落,转身背对着他进了屋,更是随手就关上了门。
顾长风摇头自嘲的笑了笑,不想还是被她发觉。前几日刚刚跟她之间的关系有了些微改善,但因着今日之事,恐怕还是要毁于一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