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父亲的二夫人,眉眼间有那么几分像这画中的女子。
父亲的二夫人,正是他大哥顾长策之母。
想明了这层,他倒也未去深想,毕竟天下间相貌有几分相似的人大有人在,也无须过多去计较。
他正在慢慢的卷起画轴,却有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他一边随手将画卷放在桌上,一边抬头朗声的道:“请进。”
进来的人却是眉姨。
她一脸焦急之色,进门便道:“二公子......”
顾长风微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示意她坐。
但她却并未落座,只是略显焦急的道:“二公子,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夫人。”
顾长风收手回来,放于膝上,闻言微微抬眼望着她:“李兄跟你说过了?”
眉姨点头,上前两步,又道:“是。下午我遇到李神医时,他已经跟我说过。他说现今天下间唯有无双城有七重莲华,但须得秦城主同意。二公子,你与秦城主不日就要成亲,我想,若由你来开口,这七重莲华,也许秦城主肯割爱也未可知。”
顾长风但沉吟不语,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
眉姨见状又急道:“二公子,请你一定要救救夫人。夫人她......”
顾长风却是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夫人?眉姨,这位夫人,其实我是不是应该称呼她为袁夫人?”
眉姨一听这话,脸上刷的一下就变为惨白。她语带颤抖,几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神色间依旧淡然的顾长风:“你,你都知道了?”
末了,又急急的加了一句:“你,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顾长风不答,只是将那卷画递给了她。
眉姨抖着手接过,慢慢的打开,待看清了画中人的样貌,本就惨白的面上一时更白。
顾长风在旁边慢慢的道:“这是暗卫刚刚呈上来的。画中女子正是无方城城主夫人。江湖传闻二十年前无方一战,这位庄主夫人随同那场大火香消玉殒,从此空留一代芳名于世,引无数人为之唏嘘。”
眉姨依旧垂首看着那副画,没有言语。
顾长风接着道:“但眉姨,小院子里的那位夫人,算来正是你二十年前接来,而且偏偏那么巧,全身也正是为大火所灼伤?”
眉姨抬头看了他一眼。顾长风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未见一丝涟漪。
她知道这位二公子自小为人冷静,对周边人多是清冷。即便自己自他幼时开始照顾他,二十年来,他对自己其实也不算是完全相信。不然,又如何会背地里找人调查她身边之人?
但她不能说。有些事,不是她不想说,只是受故人之托,她不能将那些尘封的真相公之于世。
顾长风坐在桌后,面上云淡风轻。看向她的目光平静,一如屋外满地月光,虽温润,但自是隐隐的有那么一股冷意在内。
眉姨也在看着他,年逾四十的她面上风霜已染,两鬓更是斑白。其间她几次抖着唇想开口,却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屋中一时很是安静,唯有似水月色透过窗棂缓缓的走动着。
顾长风忽然轻叹了一声:“也罢。眉姨,这二十年来你一直照顾我,视我为己出。娘亲过世后更是蒙你细心照料,这位袁夫人的事我不再深究下去,你与她之间有何渊源我也不再过问。至于那七重莲华,我自会去跟宝镜开口。只是,此间事了,我去无双城与宝镜成亲之前,会给你一笔费用,保你晚年无忧。”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会再带着她随侍身边左右了。
眉姨一听他如此说,呆了一呆,面上神色立即转为灰白。而紧接着,只听得扑通一声,她竟是面向着顾长风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顾长风一惊,忙摇着轮椅过来,俯身就想扶起她来。但她挣脱开他的手,依旧直挺挺的跪着。
“二公子,”她语声哽咽,几乎泣不成声,“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说啊。不错,小院中的那位夫人正是无方城城主的夫人。二十年前,莫名一场无妄之灾,有奸人从中挑拨,说袁城主勾结魔教之人,意欲吞并整个武林。但二公子,你该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其实无非是无方城当时是武林霸主之位,有人想占了这位子,就凭空编造了一个谣言出来。一夕之间,无方城城破人亡,大火肆虐,袁城主一家葬身火海。多亏上天怜悯,教我在火中找到了夫人。但即便救了她出来,她却成了这般模样。想夫人当初如何的天姿国色,而今却是......。若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偏生她还全身瘫痪,口不能言。二十年来,夫人不曾出过那间屋子,二公子,我每次见到夫人这般,心中都是钻心的痛。我对不住她啊,当年若是我早来一步,也不至如此。”
说到这里,她忽然弯腰俯身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再抬头起来时依旧是接着道:“二公子,只盼你怜悯夫人,救她一救。不指望夫人的容貌恢复如初,哪怕只能是开口说话,能走出那间屋子见见阳光也好。二公子,其实,夫人她,夫人她是......”
作者有话要说:
☆、江湖相忘
眉姨的那句话最后终归是没有接着说下去,她只是又弯腰俯身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语不成声。
顾长风伸手扶起了她,叹道:“眉姨,你又何必如此?长风未曾说过不救这位夫人。我虽与这夫人并无交集,但二十年来时常前去看望,断无袖手旁观的道理。”
他将眉姨扶到了桌旁的椅子旁边,示意她坐。但眉姨依旧不肯落座。
“二公子,”她又想跪了下去,但顾长风的一只手牢牢的托着她的胳膊,她即便想跪,依旧不能。
“二公子,”她接着恳求,“请让我随你一同去无双城吧。我答应过夫人,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的。”
顾长风沉吟了一会,复又慢慢的问道:“带着那位袁夫人一起?”
眉姨点头,正色道:“此生我断不会离开夫人半步。夫人在哪,我就会在哪。”
顾长风眉间微拢,右手两指缓缓的捋着左袖袖口,但沉默不语。
须臾,他抬眼看了眉姨一番,见她面上神色坚定,一双阅尽沧桑的眸子里却是带着急切恳求之色。
顾长风忽然就想起了他五岁的那年,在后院被人从后推落湖中,当时不识水性的眉姨却是不顾一切的跳下湖救起了他。而后他受此惊吓高烧不退,也是眉姨日夜守候在他身旁。
想母亲自他记事起,便因着父亲独宠二夫人之事常年隐于佛堂不出。那次他落水,也不过前来看了一看,见他无性命之碍便又回了佛堂,再也没有前来看望过一眼。
他迷迷糊糊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每次看到的都是眉姨那双温柔的眸子,细心的安慰着他,哄着他入睡。只是那时眉姨的双眼,眼角平滑一片,而不如现今的这般却是细纹迭生。
顾长风想起那些往事,终是心中某处柔软了起来。
“也罢。眉姨,你便带着袁夫人随我一同去无双城吧。但眉姨,你须知道,无方城二十年前便已灭亡,袁夫人更是葬身于那场大火中,现在小院中的那位夫人,只是你家乡的一位富人之妻。她于你有恩,家中不幸遭难之后,为报恩,你这才照顾她二十年,你可明白?”
眉姨一怔,但须臾也反应过来,立即便道:“我明白。这世间已经再无袁夫人了。”
顾长风微微点头:“当年的无方城城主是蒙冤也罢,遭人陷害也罢,其中牵扯一定很深。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但如若再提起此事,依然势必会武林大乱。即便而今知道其中真相的人已经相继作古,但难保依旧会有别有用心之人借此为由,挑起武林动乱。所以,眉姨,此后,我望你再不要提起无方城之事。”
眉姨亦点头:“二公子,这个中厉害,我明白。”
“这便好。”
目光扫过她手中紧握的画卷,他忽然又伸手取了过来,取下桌上那方红烛灯罩,作势便要点燃。
但斜刺里眉姨的手忽然伸了过来,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
他抬头望过去,见她正一脸恳求之色,摇着头:“二公子,不要。”
顾长风虽然知道若想无方城之事彻底湮没于那些旧日时光中,最好的办法就是烧毁了这幅画,然后再无人提起此事。但不知为何,他对画中人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真当要他去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