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的无双城主其实有一子一女。长子秦青,资历出众,小小年纪已然颇有孟尝之风。然五年前出城之时竟为人暗算,一杯毒酒,纵是江湖神医亦无法将其挽回生天。老年丧子,受此打击,本就有伤在身的前任无双城主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数月后也撒手西去,却将一个偌大的无双城压到了刚刚年满十五岁的秦宝镜身上。
此事在无双城一直鲜有人敢提起。毕竟于所有人而言,这都是段残酷的记忆。
当下秦宝镜沉默了一会,方才淡淡的道:“叶堡主谬赞了,宝镜愧不敢当。”
门口忽有脚步声传来,厅中各人一时都停下了正在交谈的声音,朝门口处望去。
映入视野的先是一辆紫黑色的紫檀木轮椅,古雅深沉。缎子般的光泽在烛光中被无限柔和,光润异常。
然而这一切都及不上椅中端坐着的那位青年男子。
男子年龄不过二十左右,一身月白长袍,玉冠墨发,温和俊秀。
他微微拱手,眼睛清澈带亮,笑容婉转和煦:“在下观云庄顾长风。家兄今日有事外出,未来得及恭迎各位武林同道,特遣顾某来此向各位赔罪。”
说罢向厅中各人一一微笑拱手致礼。
厅中各人接触到他温和带笑的目光,俱都欠身还礼。
“原来是归云庄顾二公子。早就听说顾二公子风雅俊朗,气度不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人点头附和:“听闻顾二公子向来深居简出,江湖中少有人能见其真颜。不想今日我们能在此得见,实乃三生之幸。”
顾长风由身后的青衣家仆推着轮椅,一一的向在座的各位江湖同人拱手寒暄。最后到了秦宝镜面前,他微微拱手,一双墨眸含笑,声音温和,恍若三月和风拂过柔软柳枝:“秦城主。”
秦宝镜先是微微的垂下细长的眼帘,面上未有任何神情,而后才清冷的道:“顾公子。”
韩奇香却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顾长风一番,忍不住惊奇的问道:“你,你就是顾长风?”
心中还有一句没有问出来,你就是我未来的姐夫?
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了当日秦桑为何不肯跟她细说顾长风的状况了。
顾长风闻言看向她,视线略一打量之下,笑容和煦:“这位,定是韩姑娘了。”
不是疑问,而是非常肯定的语气。
韩奇香有些傻傻的点头,一双眼只管在他身上看来看去。看了一会,心中暗道,如若他不是,不是身残,那与表姐站在一起,该是何等的相配啊。
顾长风始终是面上带着笑,任由韩奇香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韩奇香最后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轻咳一声,掩饰眼中的慌乱,转头对秦宝镜道:“表姐,我饿了。”
秦宝镜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言语,已是先行听到顾长风笑道:“秦城主,韩姑娘,请入席。容顾某先行少陪。”
而后他便由青衣家仆推至主席旁坐定,修长的手执起白瓷酒杯,对厅中各人朗声道:“多谢各位武林同道前来参加家兄的成婚大礼,顾某在此代家兄先行谢过。家兄有事,今日晚宴未及相陪。明日定当返回,届时他将再给各位置酒赔礼。”
一人起身道:“二公子客气了。江湖中谁人不知观云庄乐善好施,义薄云天?庄主大婚,我们理应前来祝贺,二公子又何必如此客气?”
顾长风微笑,遥遥向他举起酒杯:“多谢前辈。顾某先干为尽,各位随意。”
韩奇香朝主位上看了会,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的心理,悄悄的问身旁的秦宝镜:“表姐,那个,他,他......”
但看到秦宝镜毫无表情的面容,以及那清越的目光,还是将接下来要问的话默默的咽了下去,转而专心致志的去对付面前的那盘鱼了。
而另一桌上,叶鸣远恨恨的看着秦宝镜和韩奇香,目光中不无怨毒。
坐在他身旁的叶仁浩扫了他一眼,低声斥道:“鸣远。”
叶鸣远这才收回目光,低声叫了一声:“爹。”
但心中终归是有些不服气,他又低声的道:“爹,我真不明白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低声下气的对那两个丫头说话。虽然几十年前无双城的势力是强过咱们天鹰堡。但自从五年前那老不死的城主过世之后,无双城交到一个女人手中,纵然她手段再厉害,那还能跟男人比?我们前几十年一直忍耐也就算了,现在又何必忍?更何况现在我们还跟观云庄结了亲,两个联合难道还比不过他一个无双城?顾长策应该也想早日灭了无双城吧?要不然当初怎么不去跟无双城结亲反而跟我们天鹰堡结亲?毕竟这江湖中谁不想做老大?只是看谁的手段更厉害点就是了。”
叶仁浩瞪他一眼,口气有些严厉:“你懂的什么。那时秦青那小子还在,无双城主的位置自然轮不到现今的这个丫头。前任无双城主爱惜自己的女儿,虽然一早就与观云庄庄主定好了儿女姻亲,但早已是声明只愿自己的女儿平淡安稳一生,所以当时约定的是,前任观云庄庄主的两个儿子中,谁不是下任庄主谁就是他的乘龙快婿。后来庄主大病不醒人事,庄中动乱,顾长策为得庄主之位,这才与我们天鹰堡结亲,不然你以为以当时观云庄的势力,又怎么会瞧得上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明月
叶鸣远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了主位上正在与人寒暄的顾长风一眼,唇角下弯,鄙视道:“结果那个丫头就摊上了这么个瘸子?活该。”
继而又叹息:“也是可惜了。江湖中皆传闻那小妞是容貌无双,人送外号无双仙子。先前我还不信,总觉得是夸大其实。哪知道今日一见之下,传闻竟然是真的。哼,倒便宜了那个瘸子。什么时候将这小妞握在我掌心才好,还有她身旁的那个小美人,也一并纳入我屋中,看她们到时还怎么猖狂。”
叶仁浩见状只气得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不稳:“鸣远,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出息,一天到晚的尽想着这些?你看你的身子,都快被你屋里的那些人给掏空了。以后你给我收敛点。还有,这个秦宝镜决计不简单,你竟然敢打她的主意?包括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你以后也少去招惹的为妙。以我们天鹰堡现今的势力,与无双城对抗没有多少胜算。目前我们能做的只有韬光养晦。”
叶鸣远轻哼:“只要她们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她们。不过爹,你老说要韬光养晦,可这都韬光养晦多少年了,还没养好?你还不如改日去跟那顾长策好好的商议商议,我们天鹰堡和观云庄合力先把无双城拉下马,至于以后我们和观云庄谁做江湖中的老大,那到时再说。你说你老是这么等的等的,得等到什么时候?”
叶仁浩没有回答,反而是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手中的雕花竹筷,手指开合,上下反复的看了一遍,这才慢慢的道:“你看这筷子,夹菜的时候,总有一根是主动,一根是被动。在下面的那一根,如果操之过急想翻身上去,结果只会是夹不到菜,什么都没有。但在上面的不会永远在上面,在下面的也不会永远在下面。只要你慢慢的等,慢慢的等,就总会有翻身在上的那一天。”
顿了顿,又道:“快了。自从无方之后,江湖中也沉寂了二十年,是时候再热闹一次了。这个武林的格局,也该变变了。”
晚间,月华如练,观云庄的后院湖边暗香涌动。
秦宝镜独自一人站在湖边,仰头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月都有阴晴圆缺,人世间又哪会有事事如意?
她轻叹一声,微微低下了头去。
一片浮云飘过,遮住了空中月华。秦宝镜正轻轻揉着自己太阳穴的手一顿,低声喝道:
“谁?”
大片的芍药花丛后有道颀长的身影慢慢的转了出来。
浮云此时正好散尽,月光遍洒,院中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的清晰明了。
正转身过来的秦宝镜蓦然僵住,紧握的右手慢慢的松开。
右袖中正是那道时刻不离身的素练。
来人一身黑衣,襟边袖边皆以金线镶边,隐隐似有点点光泽流动。
视线再往上,硬朗瘦削的脸,乌黑斜飞的眉。
眉下的那双眼睛紧紧的望着秦宝镜,那目光,既让人觉得专注,但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