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来!”
李骏惠躲在阵中,不肯出来。
他念在酒肉之情,一路上没太过为难过小木梅,可是李骏惠依旧这么不知好歹,他心里骂完,嘴上骂,刚准备用小木梅这个筹码威胁他,突然迎面飞来了两只利箭。他周身都是护卫,眨眼睛便弹开了箭,再抬头时,却发现小木梅额头流血,被穿了个透心凉。
李骏惠放下长弓,泣不成声,缓了一会才对自己的将士说:“我若心软,他便会利用我的心软,今天抓小木梅,明天又去抓我的朋友老师、昔日同僚,我唯有心硬到底,才能保全更多人。”
他用这话安慰着自己,可是心里依然很悲愤,恨不能冲过去报仇,周围人被这种激愤若感染,纷纷举枪喊杀,震动林中雀鸦。
杀声传向城里,守军也颇为激动,渐渐跟着一起喊,汇成一支急促的亡灵之歌。
表兄自知死期已到,怕得发抖,但碍于面子仍死死撑着,假装决绝道:“我父亲乃是太,祖亲胄,我怎能死于这等无名小儿之手,有种你就杀了我!你亲手杀了我!”
还有脸提你父亲,老将军泉下有知,一定会亲手扼死你这个不长眼的逆子,皇上被他一将,忽然陷入了沉默,自己和他是远亲,小时候偶有来往,并没有十分亲厚的情分,但杀人这件事……
赵水簪甩出短刃,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刺进反贼心脏。
皇上汗珠点点,迟迟下不了决心,不知李骏惠怎么这么心狠,反正他是……正想移交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司,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
“陛下,君子当勇敢地和恶人搏杀。譬如孔子杀少正卯,所谓恶人,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今日之事五恶兼而有之,不能不杀。”
说话的正是齐首辅,方才城乱,是他拖着病躯,在这里坐镇指挥的,皇上咬牙,伸手道:“刀!”
这刀看着轻巧,薄薄的一片,握在手里却有千斤重,是精钢打造的,赵水簪把刀递进他手里,掂了掂,又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做了一个刺的动作。
皇上会意,这是在教他“杀人”。他握住刀锋,横着刺了进去,杀人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他一时心软,只刺破了点皮,可是对方却突然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疼得脸色煞白。
因为人的痛觉都集中在皮肤表面处,刺得越浅反而越疼,再往里是几条大动脉,若刺破这里,人会渐渐失血而死,只是过程缓慢,有甚者要一个时辰之久,亦是受尽折磨。再往后才是心脏,若刺中这里,人会缺氧,立刻就死。
他看着被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表兄,心中万分震惊,就像看着自己治下,被折磨得满目疮痍的江山,若自己一开始便狠心一点,以小恶保全大善,才是对天下人最大的慈悲。
赵水簪拔出利刃,小声道:“陛下,他已经死了。”
是的,他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美少女之力。
建文帝发觉徐增寿曾在暗中向燕王朱棣传递关于京师兵力部署情况的消息,致使京师多次败于燕军手下,以勾结燕王军队为罪名当场持剑诛杀。
我就想建文帝“持剑”时会想什么。当然他比我想的多。
第56章 珊瑚珠
夜幕降临,一盏晃晃悠悠的八角宫灯上,爬着一只黑色的花臂大甲虫,它从一个角跑到另一个角,六条腿起起伏伏,像六只上下翻动的船桨。它似乎感觉到了城外不远处飘来的血腥之气,焦躁不安地晃动着触角。
片刻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将被烈火吞噬,热浪把桃花送上天空,又把它燃成灰烬。闷热中夹杂着一阵清风,宫人不知这是南京城最后一个安稳的夜晚,都很欣喜,舍不得睡,在花藤下扇着凉风。
灯芯摇曳,甲虫忽然飞起,扑向掌灯的人。
“啊!”
碧玺吓了一跳,立刻取出帕子四处扇了扇,不让它落在自己身上。
她用帕子的反面拭了拭额前的汗水,隔着竹帘说:“娘娘,找到了。”
“嗯。”皇后放下扇子,接过一小段柔软的棉布,在二皇子腰间缠了一圈,护住小孩圆滚滚的肚子。
“小玉梳呢?”
“奉娘娘的命去看沈昭仪了。”
“也太久了些!”
不过几步的距离,爬也该爬回来了。皇后微微皱眉:“不会又去哪里玩了吧?前几日陛下才训斥过,各宫都小心心翼翼地,你们不要惹麻烦。”
碧玺会意:“奴婢这就把她找回来。”
她轻手轻脚地放下帘子,把寝殿的灯一盏一
盏熄了,只留玉盘里的两只烛火,让两个值夜的丫头好生看着。
碧玺今年快二十了,小时候穷,常对着人家手里的糕讪笑,梦想有一天发达了,定要每天吃一斤有核桃仁和桃丝的实心点心,如今糕饼真的像流水一样端上来,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吃不了一斤,酥皮是猪油和的,吃一碟子便饱了,她便每天只吃一碟子。幸亏是不易发胖的体质,每天这样吃,只比小玉梳胖两圈而已。皇后不介意她胖,觉得脸圆一些好,看着老实不狐媚。
她没走多远,便看见小玉梳伏在地上,脑袋探进了草丛里。
碧玺笑道:“干什么呢?”
草丛里传来她懊恼的声音:“我在寻那个珊瑚耳坠。”
“寻到了吗?”
“没有……”
这已经是第三对了,也是最后一对了。
碧玺拎高琉璃灯,在草丛上绕了一圈,笑道:“好好的珊瑚耳环少了一只,你也不心疼?”
“心疼什么?我大不了戴个赤豆的。”小玉梳找了半天,终于决定不找了,可是心里疼的厉害,那毕竟是一只比红石榴还漂亮的珊瑚珠啊!
碧玺笑道:“听说珊瑚珠是转运的,你今日可要当心些。”
“也是,我最近一直惨得很。”
“我不是说这个。”碧玺打趣道:“我听说什么珊瑚啊,芙蓉玉啊,粉水晶啊都是保媒的,你怕是要走桃花运了。”
这……她丢了耳环不但得不到安慰,反被取笑了一番,小玉梳气得咋舌,但她伶牙俐齿惯了,索性跟着她笑:“你怎么还算起运势来了,是不是要改行做半仙?那你倒是算算,我什么时候能遇到这朵桃花?”
碧玺装模作样地掐指道:“说不定就在今天呢。”
碧玺一边打趣,一边替她拍掉了裙子上的土,这个小玉梳,亏她也是伺候过淑妃的,怎么这么喜欢丢东西。这阵子情势不好,到处都都是乱糟糟的人,北边的路子断了,粮食和药材都贡不过来,更别提东海的珊瑚和珍珠了,娘娘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
说起这个,碧玺收起笑容,严肃道:“你这些天可要当心些。”
“怎么了?”
“自从上次出了东门的事,皇上就像变了一个人,凶得厉害,不管谁出了岔子都要立刻拖出去问斩,凭谁求情都没有用,就连他身边的王公公也……”
“谁?”
碧玺忙掐住她的小臂,把她拽近了些,原来是贾太医迎面走出了和辉宫,两人忙一起行了礼。
贾太医少说也有六十岁了,保养得当,并不见老,但玉梳一眼就看见了他身后的年轻医官,白白净净的,穿着青色的官服,是太医院里的下品,他抱着药箱,站得笔直,目光低垂着,不和她们对视。
这个小太医长得太过干净,小玉梳刚才在和辉宫里就与他打过照面,忍不住偷偷多看了两眼,见他医术精湛,心里佩服,这会又遇见他,突然想起碧玺说的桃花运一事,两颊泛起了一丝红晕。
“贾太医辛苦了。”碧玺见小玉梳木头一样,笑道:“你没事吧,可要求贾太医给你瞧瞧?”
小玉梳掩饰:“没事,只是暑热。”
他们刚从沈昭仪那里出来,要去配点药材。沈昭仪在和辉宫里养了几天,今日突然又有了产相,怕是要动真格的了,宫里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默默期盼着三皇子的到来,希望这个孩子能冲冲喜,为焦灼的战事带来一点祥瑞。
碧玺也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小医官,笑道:“这位大人好眼生。”
“是。他叫贾优,是我的小孙子,前几日才考进来。”
哦,原来是这样,碧玺笑道:“有劳二位了,皇后娘娘一直记挂着昭仪,知是贾太医负责调理才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