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菲尔安德大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巧不巧,格里高利这时发问。
薇薇安吓了一跳。
“薇薇安同学?”
“没什么,刚刚看雪花走神了。”薇薇安歉然道,“能重复一下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菲尔安德大师那么有名,有点紧张……就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有些心理准备。”
薇薇安噗嗤笑了:“别这么大师大师的叫他啦,阿雷克斯老师对小辈一般……都挺和善的,只是有些喜欢恶作剧。”
格里高利抬了抬眉毛:“你这么说让我更加不安了。”
“嘛,他的确是个怪人,但看在我的份上,他大概也不至于做得太过分,所以放心放心,没什么好怕的。”
金发少年不知为什么,怅怅呼了口气:“你和阿雷克斯老师的关系很好啊。”
薇薇安微笑着含混过去:“是吗……”
格里高利看着她的眼睛:“不过能得到那种大人物的指导,我还真是有些羡慕你。”
“不不,”薇薇安嘶地吸了口气,仿佛心有余悸,“他作为炼金术导师时,超可怕,简直是地狱级别的可怕……严格又不讲情面,不管怎么撒娇耍赖都没用,”
这么说着,薇薇安故意压低嗓音:“‘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不合格就要重做,不管多少次,做到合格为止。’”
格里高利被逗得大笑,戏谑地摇头:“我忽然又有些同情你了。炼金术大师的学徒果然没那么好当。”
薇薇安半开玩笑地瞪他:“所以以后要是还敢说羡慕我这种话,我就邀请你来给阿雷克斯老师打下手,让你也体验一年学徒的地狱。”
“饶了我吧,”格里高利眉眼弯弯,故意停顿片刻,“嗯……不过仔细想想,那也许会是宝贵的经验。”
“看不出来,朗曼同学,原来你是受虐狂吗……”
格里高利耸肩,外侧肩头的雪块随之滑落,他的口气爽朗:“为了达成目标,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是快乐的受虐狂,什么都愿意做吧。”
“那倒是。”
“薇薇安同学,”格里高利的口吻忽然认真起来。
“突然那么郑重其事的……”薇薇安莫名觉得难堪,直视前方。
雪花纷飞,白色的工房几乎要融进茫茫的天地中。正门廊下立着一个黑色人影,猝不及防地撞进薇薇安心里。
不管何时何地,甚至不需要用视线确认,她的心都能比感官更快地认出那个人。
格里高利话没说完,但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薇薇安声音很低,像个怯懦的、做错了事的孩子:
“老师。”
她和同伴肩并肩地走近了,无措地唤他,眼神躲躲闪闪,脸颊被冻得发红。
阿雷克斯这一刻觉得自己是个煞风景的恶人。
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这样轻松鲜活的薇薇安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薇薇安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即便是撒娇嗔怪也有所保留,仿佛……仿佛对他感到恐惧。
只要对始祖阿雷克斯的过去做一点点调查,正常人都会心生畏怖。
话虽如此,阿雷克斯内心感受微妙。不如说,他对自己如此在意被薇薇安疏远这件事感到困惑。正如刚才,般配的少年少女说说笑笑,撑着同一把伞在雪中走来,身后拖着紧挨的两串足印,这油画般的景致竟然令他感到莫名烦躁。
吸血鬼是占有欲极强的生物,哪怕她不是他的东西,多少也算处在他的庇护之下。原来他还没做好准备,将薇薇安归还给正常的那一边世界。这么想着,阿雷克斯眯眼看向少年,口吻风轻云淡:
“你就是薇薇安的朋友?”
“您好,阿雷克斯大师。我叫格里高利·朗曼,是薇薇安的同级生。十分感谢您容许我前来参观。”
倒是个胆子过人的小子,没有畏畏缩缩;但薇薇安挑人的眼光本来也不会差。阿雷克斯这么想着,对格里高利的兴趣顿时消减为零,他一摆手,转过身去:“都进来吧。进工房之前,必须换上工作衣、戴上帽子和手套。”
薇薇安熟门熟路地脱下大衣。她今天穿的是酒红色的丝绒洋装,与栗色的头发很配。雪白的小高领恰到好处烘托出少女纤细的肩颈曲线,乖巧的风琴褶前襟上别了宝石蝴蝶结胸针,合体的上身剪裁于腰部收束,微蓬的裙摆令腰肢倍显纤细,裙摆垂落到膝……
就算有吸血鬼血统比较耐寒,这天只穿连衣裙和大衣,是不是还是有点少了?
阿雷克斯抬头。作为炼金术士,他有严重的洁癖。整座工房表面都设置了巧妙的风系炼金术装置,将尘埃与降落的雪花吹开,即便草地上已经积起厚厚的积雪,工房的玻璃穹顶上也纤尘不染。
“朗曼同学,头发。”
“什么?”
“耳后有头发没塞进防护帽。”
阿雷克斯余光一瞟,正看见薇薇安笑着替少年将漏别的头发塞进帽子里。格里高利的脸颊微微发红,薇薇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刚才的动作太亲昵了,窘迫地退开了半步。
阿雷克斯笑笑地轻咳一声。
薇薇安抿唇垂下头去,脸似乎红透了。
“年轻真好啊,”阿雷克斯习惯性地开着玩笑,而后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不巧,蒸馏部门出了点差错,我得过去善后了。今天参观就交给我的副手菲奥娜了。但很高兴见到你,……”
他顿住。这个少年叫什么来着?
“格里高利·朗曼。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嗯,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问薇薇安就行。”阿雷克斯向学徒眨了眨眼,“工房的有些事,她大概比我还清楚。”
语毕,阿雷克斯一抬手算是道别,便转身拐进工房另一侧的走廊。
薇薇安以目光追着阿雷克斯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了才无奈地笑笑:“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总之,朗曼同学,恭喜你逃过一劫。菲奥娜老师又温柔又博学,大概比老师更适合当导游。”
格里高利摸摸鼻子:“本来还以为能请教几个问题呢……”
“如果是问有关课题的问题,还是别问他比较好。”薇薇安口吻中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怨气,“他可不会亲切地做说明,只会笑眯眯地让你自己去摸索原理,嘛……总之就是放任主义。”
格里高利还没应答,一位身着防护罩衫的高挑女性便走了过来,一开口就是抱怨:“阿雷克斯又把麻烦事都推给我!咳咳,少年,不是针对你的意思,但正如你所见,所谓的炼金术大师阿雷克斯是个想法多变、完全不考虑下属心情的家伙。千万不要学他!好了,既然都准备好了,那么就开始参观吧。”
“我叫格里高利·朗曼,今天麻烦您真是过意不去,还请您多多指教,菲奥娜女士。”
“哦哦!薇薇,这少年不错,不错!”
“菲奥娜老师……”
“那么首先第一站,当然就是我们的宝石库房了……”
菲奥娜一介绍起炼金术,就口若悬河根本停不下来,以至于薇薇安和格里高利根本没时间吃午餐。炼金工房之旅结束时,已经到了下午。好在菲奥娜给两人准备了点心,在参观结束后,他们便来到工房的花房享用下午茶。
“好了,接下来就是年轻人的时间了,菲奥娜老师还要继续工作,二位慢慢聊。”菲奥娜一擦嘴搁下茶杯,来去如风。
薇薇安和格里高利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露出一丝苦笑。
好像又被误会了。薇薇安算是尝到了作茧自缚的滋味,沉默地喝茶。
“今天看到的东西让我大开眼界,谢谢你。”格里高利打破了寂静。
“不客气,”薇薇安盯着诱人的三明治和曲奇,没什么食欲,“话说回来,离毕业只有三个多月了啊……”
“嗯,我也觉得难以置信。贤者院的话,薇薇安同学一定没问题。”
薇薇安摇摇头:“不是为进修的事紧张。只是想到要去首都……心里就有点毛毛的。”
“这点我也一样,”格里高利环视四周,即便是严冬,花房中也绿意盎然,“一想到将来,就有些舍不得,明知道随时可以回这座城市,但感觉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薇薇安会意点头:“就是这样。”
格里高利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多了一丝忧郁。过了良久,他忽然唤她:“薇薇安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