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声抬眸;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陈锦。
他的容颜在逆着的日光下看得不甚清晰,但夜未央能辨认出他嘴角的笑纹和周身温润如玉的气质。他向她伸出手,他拉住她,他扶她站了起来,他赶走了那些试图为难她的人,他给她吃的,他说要送她回家。
他说,他叫陈锦。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魏秧。
她说,她不想回家。
她说,她想跟着他。
而他,同意了。
陈锦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不仅剑术高深,而且容貌出众,最难得的是他从不嫌弃夜未央幼稚,总是耐心地为她解答她的各种无厘头问题。夜未央以前从不信造物主的存在,但是那段时间她却相信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完美得几乎全是由温柔与包容组成的英俊少年?更要命的是,陈锦对他遇到的所有其他姑娘都不假辞色,唯独对夜未央另眼相待,几乎是有求必应。于是这个在世间存在了十五年的少女,似乎懂得了什么是爱情的存在,并试着把这种她从未驾驭过的陌生而浓烈的感情加到陈锦身上,却丝毫没有考虑过陈锦的意愿。谁年轻时不是这样啊,以为自己一味地对一个人好,那个人也就一定会喜欢上她;那个人的微微一笑,便足以让她义无反顾地跨进深渊。
同行一段时间后,夜未央终于度过了她单方面认为的热恋期,同时厌倦了他们在外面漂泊不定的生活,强烈地希望能够和陈锦一起组建一个小家庭,相互陪伴白头到老了。然而无论是以她还是陈锦目前的经济状况,显然都不足以支持她的这一梦想。于是在再三权衡之后,她背着陈锦暗中联系了彼岸宫,希望能获得“娘家”的支持与赞助。于是在三天后,一个叫顾仁的青年出现在了陈锦的眼前,自称是夜未央的师兄。
对于夜未央的隐瞒,陈锦自然是又惊又怒,这也成为了他们第一次冷战的原因,后来夜未央哄了他好久才被原谅。夜未央认得顾仁,虽然他并不是她的师兄,但他们平辈之间经常这样乱叫,同时为了不让陈锦再次动怒,她小心翼翼地做出了并不戳破这层谎言的选择。或许在爱的人面前,夜未央以为这就叫做善意的谎言,她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能够和陈锦好好地走下去罢了。是啊,她只是一个从小被父兄保护着的天真烂漫的小女孩,面对这样优秀的陈锦,认为自己没有可以与他相配的地方的她在面对他是自然带了点自卑的;同时她又有着恋爱中每一个女孩子都会有的心理,生怕自己不够优秀而被恋人抛弃——更何况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陈锦从来没有明示或暗示过他喜欢她。
——从来没有。
顾仁不是夜未央的亲师兄,因此也不好过多苛责她或者擅自对她的这段感情发表什么意见。但是他早就认识陈锦,并且一直记着他,又从平日和陈锦的交谈和收集的情报中整合出了他这些年的经历。陈锦本来是云天府的得意弟子,他的师父云天府主云闲的叔父、云天府长老云鼎还曾有意把收养的孙女云意许配给他,更有传言说陈锦甚得青睐,入赘云氏后有很大机会成为云天府的下一任府主。陈锦本应有一片光明的大好前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些传言激怒了云闲的嫡长子云帆,于是云帆联合母族和妻族陷害陈锦,迫使云闲把陈锦逐出云天府。虽然陈锦走的时候云闲和云鼎都隐晦地暗示过不日将把他召回,但少年人年轻气盛,当场便立下了永不踏入云天府一步的誓言。离开云天府后他流落江湖,很长一段时间再无消息——直到他遇到了夜未央。
对于陈锦顾仁并不是十分关心,只是象征性地完成了上面交代给他的任务,因为他并不认为陈锦会构成什么威胁——当年同样年轻气盛又艺高人胆大的他有这个实力,所以他可以不在意这件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多年前的恩怨他早已放下,目前他已经有了更好的生活,不想再把自己困在过去的仇恨中无法自拔。而且看起来,对方也没有认出自己,自己更没必要自讨没趣。但他不在乎不代表别人能跟他一样不在乎,然而他是不会考虑这些的——他真正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和另一个人——一个比夜未央更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顾仁:没想到我又见到了你,虽然你之前害惨了我,但我也因祸得福,现在并不想跟你计较。只要你不对阿未出手,我便睁只眼闭只眼不多做干预,也算全了少时那少得可怜的情分。
陈锦:不好意思你哪位?
第9章 第二章 黄泉殿(4)
4
在顾仁处和陈锦一起混吃混喝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因为这一天夜未央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此时已是盛夏,清晨树上的鸟儿欢快地叫着,夜未央正打算习惯性地为她和陈锦一起种下的花儿浇水,就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唤道:“阿央。”
明明是很普通的两个字,夜未央却一瞬间泠泠地打了个寒颤——彼岸宫里师父和师兄们都是宠着她的,会亲昵地叫她阿未,而只有一个人,叫她阿央。
“……师兄。”夜未央回过头,面对来人勉强笑道。果然还是躲不过啊。
顾仁闻声从里间走了出来,看清来人后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亲自出现,脑海中瞬间浮起了千万个念头,猜测着他来这里的原因。但对方显然并不把自己的突然出现当一回事,言简意赅地说:“我来这里只有一件事情,办完了就回去——阿央,这个是最疼你的那位师兄托我交给你的。”说着他把带来的那个布包递给夜未央,“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一下!”夜未央不禁叫到,“那星猎师兄怎么没来?”
“他因为故意放走了不该放走的人,受到了严重的惩罚,因此只能由我代他跑这一趟了。”来人别有深意地回答道,“没别的事情的话……”话音未落,他就被顾仁一把拽出了夜未央的视线。
顾仁拽着那人多走几步,确信房外的二人没注意到他们,这才关了房门低声道:“你……你真的不介意那件事?”
“不介意。”那人低笑,“我总归还要顾及星猎的感受,不是吗?还有,”他说着拿出了一块毫不起眼的玻璃碎片,“钥匙给你,一次性的,你收好了。”
“可是……”顾仁接住那玻璃碎片,还想追问,但那人只是冲他摆摆手,随即他的背影便消失了。
夜未央害怕着那个叫她阿央的人,因此并不愿意和他多呆,而是打开他带来的那个装着星猎师兄送她的礼物的包袱。星猎师兄是她师叔黄泉殿主夜明月的弟子,原本是一只狐妖,拜入明月使门下后成为飘雪使,因此彼岸宫里的人多叫他夜飘雪,而不是他的本名星猎。但是星猎师兄允许她这样亲昵地叫他的名字,他也是整个彼岸宫中和她关系最近、最宠着她的师兄了。
夜飘雪托人带来的包袱里有很多形状别致的雪花,它们被他施加了法术,在盛夏日光的照耀下也丝毫没有要融化的意思。夜未央高兴极了,她一直都想要在阳光下也不融化的雪花片和冰晶,上次只不过是和夜飘雪随口一提,没想到他却记住了,并设法做好了给她。她不停地把玩着那些雪花,欢快地抱着装它们的布包兴奋地跑到陈锦面前,激动地说:“陈锦,你看,不融化的雪花!”
陈锦却有些恹恹,问:“这是最疼你的那个师兄送你的?”
“是啊!”夜未央高兴地回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冲陈锦摆摆手,“不过你千万不要误会啊,我跟师兄们都没有什么的,我只把他们当哥哥。”
“那我将来岂不是要被他们挨个为难一遍?”陈锦笑起来。
他话语中包含的深意实实在在地惊到了夜未央,随即一阵狂喜涌上她的心头。“不会的,不会的,”她语无伦次地说,“我师兄们都很听我的话的,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陈锦笑了笑,可是那笑意没达眼底。过了一会,他才说道:“你不是要浇花吗?浇完没有?”
“啊!”夜未央才想起这件事,同时以为陈锦的转移话题是他害羞的表现,“我这就去!”于是她喜滋滋地把布包交给陈锦,转身拿起水壶出去浇花了。
陈锦目送她出了房间,把布包里的雪花都倒在桌上,伸手拿起其中一片。那片雪花上隐晦地刻着一个祥云图案——那是云天府的标志。确认四下无人后,陈锦轻吁一口气,举起那片雪花,二指运起灵力。雪花在他面前融化,一行字迹凭空出现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