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男生主动远离,也有可能是身体机制的自我保护,银娜癫狂了一会动作幅度就慢慢地小了下来,大脑也逐渐清明,只是身体仍有小幅度的抖动,但已能听懂男生连续不断的话语中的只言片语。
男生仍然一直重复着那些话,银娜也仍然一直颤抖着在地上瘫着。
直到远处田野里传来一阵狗吠声和人的呵斥声,银娜的意识才完全回到现实来,她看到仍站在水中的男生,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你......真的......不是人?”银娜开口了好几次终于说出来。
“是,”男生说完好像怕再次吓到银娜似的,连忙补充:“但我不会害你的,真的,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
“那......那你为什么缠着我?”
“我没缠着你,我一直在这里,只能在这里,我没办法离开这里,我不可能缠着你,也没办法缠着你。”
“你不能离开这里?”银娜马上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是,我只能在这个范围内活动,在水里的话,我可以随水流动得远一点,但也不敢太远,怕回不来。”男生用手比划了下。
银娜算了算大概是四、五米的距离,除去溪面宽三米,也就是说他上岸后还可以再走一、两米,银娜又往后退了退,退到了草地上,算了算里溪边有三、四米的距离了,才放下心来。
男生没有任何动作,静静地站在水中看着银娜。
银娜终于安心地坐下观察他,想起他刚才反反复复说的那些话,问:“你刚才说......昨天是你救了我?”
“是,”男生立马回答,“昨天你突然掉进水里,我看你完全起不来,就过去扶你,把你托上了岸。”
银娜仔细回想了下昨天的情形,原本她真的是必死无疑的,她被淹得都快失去意识了,然后却突然有股力量让她冲出了水面,整个上半身都趴到青石板上,银娜还以为是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候潜能大爆发,现在看确实是像有人托起了她。
“昨天谢谢你啊!”银娜觉得不管是不是他救的,还是说声谢谢比较好。
男生听到后马上笑了,说:“不用谢,其实我也不知道昨天我为什么能救你,我是触碰不到人的。昨天看你掉进水里起不来,就要被淹死了,虽然知道自己帮不了你,但一着急还是冲过去抓住你,没想到感觉好像能碰到你,我就双手使劲往岸边甩,然后就看到你趴到石板上了。当时我看到你得救了,我自己也很惊讶,但我还不敢确定是我救的还是你自己扑腾上去的,直到刚刚,你竟然可以看见我,听到我说话,我才确定是真的。你真的可以看见我,听见我说话,我也可以跟你说话,真好,真是太好了”
他有点傻乎乎地望着银娜笑着。
银娜看他笑得那么开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静了一会,银娜看他还只是站着笑,只好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听见这话后,终于不笑,移开目光,又看了银娜一眼,好像怕自己的话吓到她,斟酌着开口:“我应该是死在这里的。”
“这里?”银娜有点不敢相信。
“是的。我死后有意识的那一刻起就能从那边回到这边,且可以时不时地停留在这里,他们说我应该是冤死的,只有冤死的人才可以在自己死亡的地方徘徊。”
“他们?”
“就是跟我一样的,在那边的那些......人。”
“那边?”
“你知道的,人死后的世界。”
“哦。”银娜假装淡定地点点头,问:“你是淹死的?”
“不清楚,他们说我后脑勺有伤口,也可能是被砸死或者摔死的。”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嗯,我在这里看了十次枫叶变红,应该十年了。”
“十年?”银娜吃惊的同时又觉得不意外,如果这里最近死了人的话,一定会传得沸沸扬扬的,全村都知道,而且应该也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有人来洗衣服了,或者说根本不会有人再过来了,他说他死在这里,那只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你这些年为什么还在这里?不回你们那里好好地......”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自己怎么死的已经不太在意了。我只想再看看我的家人,这里每天早上都有人过来洗衣服,我想我死在这里,很大可能我就是这个村子的人,那些洗衣服的人里面说不定就有我的家人,而且每天听她们边洗衣服边聊天也挺有趣的。”
“那你看到你的家人了吗?”
“我不知道,”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是脑袋受伤死的,所以我死后完全不记得生前的事了,我在这里看见了很多人,我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我的家人,我努力听她们的聊天,想从她们的谈话中听到什么,但没有任何收获。”
银娜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刚想张口劝他放下这些生前事,安心地走吧,就听到他又开口了。
“我想请你帮帮我好吗?”他站在水中,热切地恳求着:“现在你可以看见我,听见我,以前我从没想过这样的事,但是现在既然可以了,我想求你帮帮我。”
“你想我帮你什么?”银娜有点不想揽事上身,尤其还不是“人”的事,但她不好直接拒绝,就想先问问什么事。
“帮我问问我是谁?我的家人是谁?如果可以请把我的家人带过来,让我看一眼,远远地看一眼就够了。”
这个要求不难,银娜看着他恳求的样子不忍心拒绝。
“好,我帮你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这样啊,但是这样会比较难找到你的家人。”银娜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知道,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
银娜想了想说:“没关系,我现在就回去问我外婆,我外婆一直都住在村子,没离开过,村子里的事她一定知道。”
“嗯,谢谢!虽然我不记得生前的名字了,但我死后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叫阿愿,愿望的愿。”
“阿愿?这名字好听。”
阿愿笑着抓了抓头,说:“今天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银娜又想起自己被吓到的事,虽然当时的情景记不太清了,但银娜知道自己一定也很吓人,不过那种表现是人之常情,她没被吓死,吓晕过去已经算好了。
“没事了。呃,如果我问到了什么,明天是直接过来找你吗?还是需要特定的时间点?”
“直接过来,我明天会一直在这里。”
“好吧,那我回去了。再见!”
“再见!”
银娜跟阿愿挥手道别后就爬起来慢慢往回走,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阿愿仍站在水中,看着银娜的方向,夕阳的余晖透过树的间隙洒在了他的身上,远远地看起来他就像一个活人,不,即使近看,阿愿也像一个活人,除了脸色惨白以外。
阿愿看银娜回头,笑着冲着银娜摆了摆手,银娜也跟他摆了摆手,就回头走了。
直到外婆家的房子出现在视线中时,银娜才彻底的放松下来,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酸软,没有力气,身上的衣服湿了,被冷汗浸透了。
晚饭时,银娜跟外婆打听阿愿的事。
“外婆,村里那条溪里有没有死过人?”
“没有,没淹死过人。”
“不一定是淹死的。”
“没有,那里要是死人了,还有谁敢去洗衣服,都在自己家洗了。”外婆指了指桌上的一盘菜,“娜子,排骨吃多点,都是直骨。”
银娜夹起一块,想了想又说:“那我们村有没有男孩十七、八岁时在村子里被人打死?”
“没有,现在村子里哪还有十七、八岁的男孩子。”
“那十年前?十年前有没有这样的事?”
外婆停下筷子想了想,说:“没有。”
“那溪边......”
“你问这些事做什么?”外婆打断银娜,“不要打听这些不吉利的事,吃完饭打电话给你妈妈,来,吃多点。”外婆换了个筷子给银娜夹菜。
银娜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心里想着一些事。妈妈说爸爸情况稳定,但还没醒,银娜没有办法,只能等消息。阿愿的事,银娜觉得自己能做到的事还是做一做吧,明天再去问问村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