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是无法被别人改变的,我也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幕禾暗自说道。
这是不是就叫“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牺牲?尽管幕禾并不觉得自己牺牲了很多,但她好像对这种流血的感觉上了瘾,仿佛只要扒开了血肉,刺穿了骨髓,就能在流出的浑浊灰液里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幕禾往上跑了起来。
第45章 山顶
天色露出了告别的红霞,幕禾得在夜晚到来之前找到阿州。
从山的侧边看到浓雾匍匐着退回江面,如一面白纱渐渐揭开,露出猥陋的面颊。
幕禾用粗大的树干遮拽身体,在山顶的下方徘徊。她搬起石头砸向山顶,然后迅速扑在枯草里,竖起耳朵听动静――有野公鸭般的哀嚎声。似乎不是因为人丢石头而发出的声音,幕禾想看看什么情况,又怕头一伸,就被咬断了。她抓了一根长树枝,往上探了探,再大幅度地扫一扫,确定没有东西,幕禾才露出了窥视的两眼。
一双死人眼脱离了眼眶,正好对着幕禾的脸,断开的经络只有几根连着空洞的眼窝内部,这张脸已经从人中处撕裂,嘴唇搭在脸颊上朝天,牙齿歪啃着土,好像被什么东西掰得肉骨分离,只有鼻子还在它正确的位置上,靠几根脆弱的皮肤连接唇齿,定位这张脸的方向。幕禾捂住鼻子也无法阻止胃里的翻江倒海。
不远处传来风吹树叶的声音,幕禾绕过这张脸,看见了两个鬼童一前一后地看着什么,每一次“沙沙”的声音响起,鬼童便小步往悬崖外走。而悬崖的旁边,一人拿着一个绑了无数碎纸条的木棍,有节奏地挥舞着,风吹动碎纸条发出的声音,吸引了鬼童的眼神。
幕禾的视线被鬼童挡住了,但她看到了紫色的衣角,司马州?!幕禾差点失足摔下去。她怎么没想起来,司马家,是世代国师的家族啊。这小鬼一个人迷惑了两个鬼童,巫术真是欺人骗鬼啊。
幕禾趴在斜坡的山体上,竖直了耳朵。
碎纸的声音节奏越来越快,幕禾都能想象司马州大摆手臂四处乱挥木棍,鬼童跟着摇头晃脑的样子。
等到声音停下来后,幕禾才爬上山顶。司马州将纸条木棍丢下了山崖,一直在叫头疼,幕禾看着司马州捂着耳朵遇尸便踢,到处乱转,最后踩在尸体上一滑,差点葬送初吻的一系列演出。
第46章 神话
幕禾心说司马州这家伙该不会被巫术反噬了吧,蹑手蹑脚走近观察司马州病情,见他似睡非睡地躺着,还翻白眼,幕禾忍俊不禁。
太阳落下了,四周陷入了黑暗,幕禾想到自己在死人的包围里蹲着,便觉得冷风习习。
“阿州,你还活着吗?”
“没死。”
“那你躺着干嘛?你该不会今晚就在这破地方过夜了吧?”
“好啦好啦,我刚刚只是头晕而已,这就起来。”
“刚刚看你就像见了鬼一样。”幕禾说完才发现确实是见了鬼童。
“这是职业病,克制不来。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神经加敏感的混合体。经常走神,发呆。这还是小事,灵感一来我都不敢出去了,听别人说那时我就像脱了魂的行尸走肉。这在巫术里叫脱缚,也就是灵魂和身体的束缚变得松松垮垮,很多行巫之人都是这样的。”
“阿州,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走吗?”
“对,别跟丢了。”
今晚没有月光,幕禾觉得跟丢挺容易的,不禁打了个冷颤,周围过于安静,很难想象自己是在逃离敌人。
司马州的脚步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幕禾不满道:“阿州,你讲讲故事吧。”
“啊?”司马州哭笑不得,“你老大不小了吧。”
“那你讲讲别的也行,别到时候我跟丢了谁也没发现。”
“呃,也行,让我想想,嗯……虽然我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但为了保护形象还是不说我自己了。对了!我给你讲讲神话吧。”
“你自己编的?”
“书上不小心看到的,还挺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久以前留下来的,关于赫朝开国皇帝的故事。”
“听起来没啥意思啊。”
“我都还没说呢,你要是真觉得没意思,就跟着我的声音走吧。”
“你说你说,我听着。”
“赫朝的第一个皇帝,是个奇丑无比的男人,而且身高才五尺,可以说是历代以来皇帝中的丑绝了,而且出生在普通农民家里,出生时既没有打雷也没有下雨,天公不作美,连他母亲看到他的第一眼时,都坚持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他有一个亲哥,长得倒是八尺美男,集合了父母的一身优点,就是性格有点古怪,没事爱打骂弟弟,斗鸡输了就责怪弟弟早上看了他一眼,把晦气传染给了他,就算遇到好事,也觉得弟弟毁了他的好心情。”
“父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赫鬼男――也就是开国皇帝――锁在房里,只保证一天两餐饿不死,不让他出去吓人。鬼男倒也不自闭,闲来无事看看书、写写字,看着铜镜欣赏自己天下第一丑的容颜,反正奇丑无比和绝世美颜没区别,都是天下第一,他压了压自己的猪鼻子,露出刀锯了一般的两排牙,坑坑洼洼的黑脸上出现了新的、浅浅的凹陷――那是他笑容灿烂时的酒窝,无人知道的秘密。”
“他二十岁以前的日子,都是在书里度过的,三本经书倒背如流,上面沾满了污迹,即使这样,也被他当做生命的一部分,在后来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与它们形影不离。传说那三本书现在还保留在皇宫的藏书阁里。赫鬼男的房门锁了二十年,外面的世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门打开时,带给他的不是自由,而是一场兵荒马乱。官兵抓捕壮丁充军抓到他门前来了,一看鬼男,哎呦喂真是一上战场就战死的代表啊,拿来取乐倒是不错的选择。赫鬼男的鼻头被穿了个洞,挂上了猪环圈,整天被朝廷的士兵拉着到处转,比赛谁拉得快。起义军迫在眉睫,他们也不着急,说是乌合之众没有领头羊,一群散兵分分钟灭掉。”
“直到赫鬼男的鼻头被拉坏了,朝军才把血淋淋的赫鬼男塞进马棚的草堆里,没人知道他昏迷了多久,醒来时赫鬼男张开嘴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痛的全身发抖,旁边多了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赫鬼男把对自己的同情分了一半给他,将眼前男人的面具摘下来,顿时被惊得吞了一大口鼻血――这个男人,美貌得惊为天人,他以前想过盛世美颜的样子,照着镜子把自己的脸往反方向的样子画在纸上,他从未想过真正的绝世美男,也会和奇丑无比的人一样,同样浑身是伤,同样地关在马棚里不省人事。”
“他抚摸了这个男人不断流血大腿,似乎明白了什么,或许这位男子,已经变得不男不女了。他收回了沾满了美男子鲜血的手,闻了闻,舔了舔,突然身体像吃了蜜一样满足,鬼男已经不知多少天没有进食了,极度渴望喝这人的血,他用手捧上一把人血,喝得如痴如醉,最后干脆直接在地上舔,顺便把男子腿上的血也舔了。他发现,这血比他以前吃的饭菜还香,简直是人间美味。”
“美男子被舔地眉头微颤,模糊地睁开了眼,压着手肘想坐起来,奈何下身传来惨灭的剧痛,不由得□□起来。”
“鬼男赶紧扶住他的肩,生怕他再次倒下,从此撒手人间。”
美男子喘着气恢复神智,转头对上了鬼男的脸,竟也不害怕,道:“你喝了我的血?”
“我……你是不是很饿?不介意的话你也喝我的血吧,哈哈。”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看到像你这样的美男子也跟我处在马棚里,心里平衡很多……你看,我们都有伴了啊。”
“哼,我可没你那么宽容。”
鬼男决定做一个鬼脸讨他的欢心,摸了摸鼻子,嗯?怎么还在?鬼男不可置信地用手指左碰右按,生怕是官军又要玩弄他,给他做的假鼻子。可皮肤上瘙痒的感觉让他感到极其诡异,他拔了拔鼻子,有痛感。
“这……这这这怎么回事?我做了一场噩梦吗?我还活着吗?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鼻子,它怎么又有了?谁给我缝上去的吗?天天天呐……这是死后的世界,这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