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二十二岁女孩面色苍白,眼眶凹陷青黑,眼镜都遮不住疲惫。
没有稚气,没有朝气,连活气都没有。
宋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看着一具死去多年的尸体。
罗曼·罗兰说,大多数人在二十三十岁上就已经死去了,因为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就只是自己的影子。
宋欣意识到,这句话是对的。
宋欣发自内心地怀念起她朝气蓬勃的时候,她甚至愿意去模仿那时的自己——但是每当她想起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却都觉得一阵恶心——想要呕吐,更不用提模仿了。
宋欣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她抓起了宋妈妈修眉毛用的刮眉刀。
刮眉刀的刀刃刃齿是皱着的,宋妈妈手不太得劲儿,不敢买那种笔直的刀刃,怕把自己划破相,就买那种安全刀片。
宋欣脑子里混混沌沌的,翻过自己的胳膊,打量自己细皮嫩肉的手腕。
她从小被娇惯,身上几乎半点伤痕都没有,顶多中指上有写字的茧,连磕碰都少。
手腕内侧干干净净,皮肤白皙剔透,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宋欣什么都没想,握着刀片划了下去。
并没有划得很深,宋欣后来想起来,都觉得那时的自己神经不怎么正常,像是终于被那些舆论压力逼疯了似的——她麻木地拿着刀片一划,然后又一划,钝刀子磨肉,鲜血一滴滴地流进水池子。
死了算了吧,宋欣面无表情地看着池子里被水冲开的血,手腕上翻开的肉,就像那些人想的一样——就像罗伯特·华莱士逼自己做的一样。
……放弃挣扎。
本来手里的牌就烂到底了,继续下去没有半点意义,不是吗?
……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三分钟,也可能是二十……宋欣突然觉得,疼。
那种疼痛非常轻微,但宋欣却疼得一个瑟缩,像是某种镇静剂,让宋欣猛地冷静了下来,正视起了自己正在做什么。
宋欣手腕上的口子像小孩的嘴,红红地咧着,血一滴滴地往池子里滴,米白色的洗面池里被水和血冲得一塌糊涂,衣服上都滴了上去。
她哆嗦着把手腕举高了一点,确认这是不是梦,刮眉刀躺在池子里。
不是梦。
“……懦夫。”宋欣眼泪涌了出来,颤抖着道:“……宋……宋欣你真是,要完了。”
宋欣那一瞬间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但是明白宋欣要完蛋了。她想骂街,但又骂不出。
人活着才有希望,才能翻盘,活着难免经受挫折。更不用说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人还在因为宋欣而站在风口浪尖上,活在横幅里,活在仇恨和敌视的目光之中。
宋欣感到自己像是站在大坝前,大坝轰然爆裂,成千上万吨、山岳般的洪水奔腾而来,将宋欣压得粉身碎骨——好在没有灰飞烟灭。
死有什么用?谁不会寻死?可永远是活着的人——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去谱写历史,谁会施舍埋在土里的人半个眼神?
宋欣眼眶通红,含着泪水,犹如燃烧着仇恨和不屈的火焰,她双手发抖,捏住自己的手腕止血,然后坚强地——跑了出去。
………………
……
宋欣失血并不算多,只是割得有些深,止不住血。鲤鱼王T恤上满是铁锈色的血迹,灰色的家居短裤上也染了大片,小区里清晨遛狗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宋欣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跑到小区门口颤着声喊出租车。
早晨出租车并不好喊,好不容易来一辆还以为宋欣遭了劫,怕惹麻烦,装没看见,一踩油门就消失在了天际。
宋欣:“……”
宋欣觉得这世界真现实,真难,又觉得为了省急救车钱,来打车的自己也是活该。
好不容易来了辆红的的士,是司机拉了客过来。宋欣心想这下总没理由拒载了,宋欣觉得已经有点供血不足,眼前发黑,哆嗦着地拉开了门,不等客下来就对司机颤声道:
“新、新华医院……”宋欣声音又虚弱又黯淡:“快、快点儿……”
司机:“……?”
司机吓了一跳,喊道:“小姑娘快上来!我这就带你过去,天啊……你这是咋整的你这是,可没事吧?快进来!”
宋欣往车里头钻,车上的客是个人高马大的歪果仁,提着个颇为眼熟的行李包,宋欣眼前有点黑,没看清楚。
司机对外国游客说:“从虹桥,Hongqiao!到here!七十八!”司机比了个七又比了个八:“Seventeen——”
外国游客:“……”
外国游客看着浑身血的宋欣,他声音极为耳熟,忍着怒火道:“我也去,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鲤鱼王进化完成!
大概明天或者后天有加更=3=辣个现言坑每满20个预收加更一次!光脚不怕穿鞋(?)
☆、第64章 人还能有多倒霉的报道
人还能有多倒霉的报道
*
宋欣连哭都不敢哭大声了。
司机从虹桥机场拉来的客——更准确地来说, 是罗根·豪利特, 金刚狼,沉默着捏着宋欣的小手腕, 那手腕上开了个口子,他握着宋欣的小细胳膊, 给宋欣按压止血,宋欣笔直细软的小手指头都被捏得青白。
宋欣:“呜、呜……嗝。”
罗根一言不发, 司机大气不敢喘一声。
车在医院前一停,罗根空出一只没染血的手,掏了钱付账,然后拉着浑身是血的宋欣从直接走进了急诊入口。
急诊入口处停着急救车,此时正往下卸人,穿白衣服的人忙前忙后, 推着平车,护士举着吊瓶, 大声喊叫着什么。
下了车, 罗根·豪利特说了第一句话:“你想做什么?”
宋欣面色苍白,哭得打嗝,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罗根看得心里一揪。
宋欣走了一步, 当即打了个滑,她有些虚弱,罗根微一叹息,将宋欣打横抱起。
宋欣穿着人字拖, 衣服上都是血,额头上都是汗,面色苍白。罗根在她手腕上微一摸,只觉得女孩子脉搏都有些细速。
罗根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女孩子的眼睫毛湿漉漉的,小声说:“对、对不起……”
罗根·豪利特怒道:“对不起什么?”
急诊大厅的走廊黑暗而狭长,满面的沧桑的阿姨拿着扫帚扫着地上的垃圾,护士和穿白大褂的医生飞快地跑过去,宋欣蜷缩在罗根的怀里,血流了他一衬衫。
分诊台前的护士见到宋欣愣了愣,指着身后的抢救室,说:“进去做个止血处理。”
然后她抬高了声音喊道:“小魏!又有个割腕的!你给处理一下!”
宋欣睁开泪眼模糊的双眼,她模糊地听见身后急救车哔啵哔啵地响起,身后一阵手忙脚乱,有人喊道:“建筑工地上的——高空作业坠落!都过来!”
罗根抱着宋欣走了进去,诊室里一片嘈杂,窗外绿树抽着条儿向外长,蓬勃而杂乱。
小魏医生看着宋欣,掀起眼皮打量了宋欣两眼,抽了两片纱布,拿了酒精出来。
外面漆黑的走廊上有人喊道:“心跳停了——!”
“通知家属——”另一个人尖声喊道:“他家属什么时候到?愣着做什么,做胸脏按压啊——”
小魏医生对宋欣这样的伤见惯不惯,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按着宋欣的伤口说:“你男朋友是吧?等会去骨科挂个号,不算很严重,也别着急了——伤口拿什么割的?”
宋欣颤着声答道:“刮、刮眉刀……”
“我说也是。”小魏医生说:“小姑娘,又是小刀,割不深。我看你男朋友挺疼你啊,有这种男朋友,怎么会想不开?”
宋欣颤抖着摇了摇头,眼里满是泪水。
走廊上响起家属崩溃般的号哭,小魏医生欠了欠身往走廊上看了看,又坐了回来,用绷带在她胳膊上用力包了两道。
宋欣虚弱地颤声问:“那、那个人怎么样了……”
小魏医生愣了愣:“那个人?”
然后她了然地说:“哦——你说那个刚拉来的啊。”
宋欣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小魏医生诚实地说:“救不过来的。”
“我的同事都知道。”小魏医生怅然道:“钢筋穿胸,外加高空坠落,年纪好像也不小,是个在建筑工地上工作的民工。脊椎估计都碎的差不多了吧,更不用说四肢……救过来也是一辈子的残废,搞不好是植物人,生活不能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