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领子滑到后颈,冰。
那是半年以前的事情,却好像发生在昨天。
走进钟楼后,城隐看到了南风。顾家的现任家主顾南风,穿着名牌的黑色西装,随意地坐在覆满灰尘的座椅上。
城隐走过去,坐到他右手。
“我准备把这里重新装修一遍,搞个自助餐厅。”南风自语似的说,“然后,才能放心让危楼接我的位置。”
“这里很重要吗?”
“这座钟楼是A市的制高点。再过半年,餐厅开始营业以后,你就明白了。”
“什么名字?”
“还没定。你有想法?”
城隐摇头。
“高中文化不够用了?”
沉默。凉风穿梭的声音,像单调的口琴。
“那个小妞,好像和孟家的人走得很近。你再不出手,恐怕戒指都戴上了。”
回答他的,仍旧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
“暑假有什么安排?”
“夕烟邀请我去她家里玩。”
盘里还剩一只鸡翅。祁雪衡量了一下自个的饱食度,痛苦地将盘子推向孟宇飞。
“她家在D市?”孟宇飞叉起鸡翅,有意无意地晃动。
“恩,D市有很多很多好吃的。”祁雪靠着椅背伸个懒腰。
“就知道吃,小心给人家卖了都不知道。”
“才没有那么笨。”
“被绑架的话,可以打我电话,我会带着粉色的毛爷爷去赎你。”
“你被绑架的可能性更高吧。我会每年带个哈密瓜给你上坟的。”
“……我不爱吃哈密瓜。”
“那我自己吃。”
孟宇飞望着叉子一笑:“D市的话,也许能见到城隐。”
生硬地扳回了话题。
“难道你想去见基友了?”祁雪侧头眺望窗外风景,鬓发在风中拂动,和眉毛纠缠不清。
显然她从未修饰过自己的眉毛,茸毛随意地排成类似竹叶的形状。不浓不淡,衬得两眼分外乌亮有神。
不知是不是闲得慌,她开始转眼珠,先顺时针来了几圈,然后逆时针。
“不会头晕吗?”
“这是一种眼保健操,保护视力的。”祁雪继续转眼珠子,兴致勃勃。
城隐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孟宇飞默默盯着她的动作,欲言又止。
他不敢问。
如果这句问话成为他们的终结,他宁可一辈子维持现状。
“中秋……一起看灯会吧?”他说。
“还有半年呢。”祁雪撇嘴,“笨鸟先飞?”
这个不合时宜的成语让他一阵无言。思前想后,他回道:“未雨绸缪。”
祁雪笑起来,终于结束了眼操。他的思维也回到了正轨,带过话头:“记得吗,几年前流行过一场禽流感。”
“恩,好像很牛叉,刚出来的时候中者必死,A市也有几例。害我三个月不敢吃鸡翅……”
“你不怕什么时候卷土重来吗?”
“只要那些商家还心存贪欲,这种事情就不会消失。”她说,依然挂着笑容。
孟宇飞呆了呆,思绪忽然回到了那一年。
那一年,先是冒出一条新闻,市民在某条江中发现大量死猪,向有关部门投诉。
而后专家出面,称水质没有问题,让市民放心。
他一笑而过。
不久,禽流感爆发。
据说是因为一批疫猪被深埋处理,却有黑心商贩掘出,制成鸡饲料,才产生这种新型病毒。
爆发初期,这是不治之症。
人心惶惶。专家称,板蓝根可有效预防。
于是板蓝根脱销。
“你们那已经有病例了,要小心啊。我这已经买不到板蓝根了。”他给叶子留言。
“如果板蓝根真的有效,我早就百毒不侵了。”叶子回复。
他读了两遍,突然感到一种生死在天的无奈。每时每刻,世上每个角落都有某个人离去,其中,或许就有他在意的人。
而他,无能为力。
下午。宣告解放的铃声中,教授停止板书,宣布下课。
祁雪打点物品,准备回宿舍温书。在挎包深处,她摸出了一把黑伞。
这是城隐给她的伞。
她怔了一下,将伞塞了回去。
走出教室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力度适中。她止步,转头便瞧见了提香。
“我想找你聊聊,可以吗?”提香问,语速略急,似乎不容拒绝。
“好的。”祁雪忽然联想到自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三堂会审的悲催场面。
提香拉着她的右手腕,领她到了一间闲置的琴房。
提香的手白皙纤细柔软,用一个俗套的比喻,真的就像玉葱一般。祁雪瞥了眼自己稍显袖珍的手,不仅手指短上一截,而且由于长期打字的磨练,全是肌肉和茧子。
“没想到我们成了邻居。”这是提香的开场白。
“我也……”
“这就是缘分吧。”提香拍了拍琴凳的灰,面对钢琴坐下,漆黑的琴身映出祁雪局促的形象,“小雪,你喜欢孟宇飞吗?”
无比直白的问题。
祁雪觉得自己的大脑正在洗衣机里旋转。
怎么可能,没有好感呢?
十年的交情,哪怕当初情谊再淡,也沉淀出了不可或缺的份量。
但,好感不等于喜欢。她,真的对安静没有一分憧憬吗?
没法把内心的情感剥离出来,用仪器研究分析。因此,她无法回答。
“我不知道……”她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
“不知道,就是不够喜欢啰?”
祁雪默认。
“为什么?他的条件,应该非常完美了。”
“因为,我们是在网络上认识的。”
十年中有将近九年,都是通过网络交流。因此,一开始了解的,并不是完全的对方。
那是一段,极其微妙的过程。
一点一滴,将一个抽象的昵称,补全为一个完整的人。
在这期间,究竟该怎样确认,让自己喜欢的,是原原本本的对方,还是经过臆想润色的模样?
而这段时间里,他的身边发生过什么,她也一无所知。
提香愣怔。她较少接触网络,所以对祁雪的犹豫相当不满。但是这一刻,换位思考,终于明白了两人的苦衷。
如果稍有不慎,维系十年的友谊便可能腐败变质。在弄清彼此的心意之前,谁也不愿冒险。
提香突然感到一种哀伤,如同步行者怅然面对拦路的河流。她第一次发现,他人的感情是如此难以插足。
对待感情,两人抱有同等的慎重与执着。这种态度,无形中封死了几乎所有空隙。唯一能打破现状的,正是他们自己。
她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这座壁垒,由内而外地崩坏。
……不甘心啊。
“我和小北从小就是邻居。房子都是五六十年前建的,很旧。现在那一带的住户基本全搬走了。
“我喜欢去小北家里玩,因为他家有个很大的院子。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宅男,很少出门。我想方设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在他家墙上画乌龟,或是写字,他全都不予回应。我时常看到他坐在窗边玩电脑,所以,我很讨厌电脑。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情愿和网络另一头的陌生人聊天,而对身边的人视而不见。
“我真的没法理解。”
祁雪静静望着她,但她避开了祁雪的视线。
“我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但也别拖得太久。”
“我会的。”祁雪扬起脸。
不同于两年前她们谈话时的随性,她的眼里,烁动着认真的光辉。
第149章 Coda(三)
“从前有一对很恩爱的情侣。有一天,男的问女的,为什么会喜欢他。女的开玩笑说,因为你是高富帅啊。男的问,那你最喜欢我哪个地方,外貌、性格、家世还是其他东西。女的说,都喜欢啊,何必分这么清楚。“冰糖一如既往地讲故事,但今天这个,似乎有点特殊。
“但男的一心想把这点搞清楚。尽管他家世显赫,相貌英俊,性格却相当孤僻甚至偏执。他怀疑如果失去这些外在的光环,女孩就会弃他而去。可惜没等他验证这一点,两人就在探险时遭遇意外,双双投胎转世。”
“第二世,男的白手起家,创建了一个很大的帮派。他在人前表现得沉着冷静,宽容大度,但内心仍旧和以前一样孤僻敏感。他再度和前世的恋人相知相爱,这一次,他问那个女孩,更喜欢他作为一帮之主完美的形象,还是他的本性。女的说,都喜欢啊,何必分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