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之间，我捕捉到一丝不谐的响动。下意识闪身错位，扫视四周。一列钢针贴着我耳廓飞过，验证了我的预感。
四道黑影幽灵般闪现，前后左右，团团围住。上手便抢攻，视死如归，杀气毕露。
他们的战斗方式有板有眼，似乎受过专门训练。同是黑巾蒙面，他们是悍匪，我们是民兵。
武打演员面对真杀手，气势先弱一筹。
我抖抖手腕，七星镖落入掌握。牵制住一个敌人应该没问题。
纵跃，瞄准，投掷。
我选中的是离我最近的一人，身材相对娇小，估计是个女人。
魅，化名状态，信息不可侦测。
魑魅魍魉，果然是个组织。
这女的身手不赖，可惜单修的暗器，很快被我完全压制。
我分心关注了一下战局。锥缠住了魑，另外三人和魍、魉战在一处。从实力上看，魑最强，魅最弱，锥似乎一直处在劣势。
我调整站位，便于随时支援。我从没见过锥陷入这样的困境，居然有人强过这个变态？
“靠着网游练出这样的身手，你，很不错啊。”魑格开对手的短匕，开口，嗓音沙哑难辨。
锥不语，抬腿一个膝袭。
魑轻笑一声，短刃脱手直取胸口。
锥调整重心，上身后仰，刀锋擦脸而过，挑飞了蒙面巾。
魑愣了一霎，就是这短短一刹，要了他的命。六棱锥抹喉，血条一贯到底。
剩下的三个杀手互相使个眼色，同时撤退。
副本结束，队伍解散。
“那个人，认识我。”锥说。
我们沿着沧州城的城墙根散步，像两个间谍。
“你认不出他？”
“我想不出他是谁。”锥踩过一粒石子，“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在状态，别告诉我是惦记着徒弟。”
“是又怎样？”我微笑，虽然他看不到。
“希望你是个好师傅。”他淡淡地说，透着些许落寞。
锥和我提到过，他曾经有一个叫做冰糖葫芦的徒弟，一个让他产生些许歉疚的菜鸟。由于他的失误，她删号消失，再无踪迹。
但他一贯表现得波澜不惊，独独今日，我察觉出了他的情绪。
“有你徒弟的线索了？”我猜测。
“早都结束了，干嘛老想过去的事？”他不置可否。
他真的有些反常。因为，他是个相当念旧的家伙。
我带过话头：“我也早忘了怎么培养徒弟了，希望她不要叛出师门。”
“谁会这么不给面子？”
“我用的小号。”
锥饶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对我们来说，小号的意义极其深刻。哪怕名声在外的大号招惹了再大的麻烦，往往也不肯利用小号回避。
小号是刺客的第二条命。
到现在我也不清楚锥的化名。他的保密工作无懈可击，我很同情他以后的配偶，假如他心血来潮在外边包养几个情人，估计瞒天过海也不难。
当然，我完全想象不出他会给自己套上婚姻的枷锁。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的下巴说不定会脱臼。
“男的女的？”
“一个很有意思的姑娘。”
“是不是要提前祝贺你不用过光棍节了？”
“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过节？”耸肩。
“我相信你是可以为美女插兄弟两刀的类型。”
“物以类聚。”
“人，毕竟不能玩一辈子游戏。”锥口气一肃，“我是说真的……早点定下来吧。等你后悔的时候，好的都被人抢光了。”
“你应该多为自己打算吧。”
“没必要。”锥驻足。
“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锥很慢很慢地转过了头：“你也是。”
他站在那里，站在一棵古树的阴影里，目光如黑猫一般锐利。
居然被……看透了么？
灯坐在青州城南门附近的青石板上，看到我来，缓缓起立。
我不知道她等了多久，也不清楚她如何推断出我的路线。
她穿着很低调的时装，一套水蓝色的对襟襦裙。容貌算得上养眼，等级却低得有些可怜。
70级。
要知道，她是内测号，和她同时建号的玩家，等级普遍在一百之上。
“什么事？”我走近，问。
“我找到一个适合新手练级的地方。”她摸出两张传送符，微笑，“一个类似副本的独立地图，只有拥有传送符的玩家能够进入，单人从10级练到70级没问题，还可以提升技术。”
“谢了。”我接过符纸。只是随口提过一句，没想到她这么上心。
灯笑笑：“你对你徒弟真好。”
有吗？我耸了耸肩，不作辩解。
如果就这样把徒弟扔进鸟不拉屎的独立地图自生自灭的做法也称得上好，我的三观大概需要推倒重建。
“今天你们的队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你怎么知道？”
“你回来晚了。”
心思缜密的女人。我突然有些懊丧，因为我身边居然全是这种类型的女人。
“有四个刺客偷袭，我怀疑是职业杀手。”
“你见过职业杀手？”
“见过一次。”我低头，用脚来回滚一块石子，“我不明白，他们跑来玩网游做什么？”
“为了赚钱啊。”灯语调平缓，“现实中的生意越来越少，网游里肯为意气之争一掷千金的，反倒大有人在。”
似乎真的是这样。
现实中的人际关系日益淡化，利害关系掩盖个人爱憎。不择手段置人于死地的作为，缺了仇恨的推动，真的快灭绝了。大多数人选择在虚拟世界中释放情感，网络不断侵蚀着人类的交际圈。
可怖的现状，被她概括成轻飘飘的一句话。
“网游里的恩怨，早晚有一天会在现实中爆发。”我说，将石子踹飞。
“那你可要小心。”灯弯起嘴角，似笑非笑。
没错，我要小心，因为我是一族之长。
——奇迹第一家族，七星日照的族长。
我一生中最美丽的巧合，发生在八年前的那个暑假。
在那个酷热的夏天，我遇到了叶子、虾子、莫莫、网魔……以及ff。
如果时光倒流，我依然会选择进入那个房间，水面11。开场被一个只顾抢食道具的菜鸟害死，然后，看着叶子操纵克莉丝孤军奋战。
八个大区，上千个频道，数以万计的房间。无边无际的人潮中，萍水相逢，互加好友，随后，我的命运像穿过了一扇门。
我轻易地融入叶子的交际圈，接着，遇到了阻力。
那个被称呼为ff的家伙，怀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敌意，阻挡我的接近。
但是，他输了。
输给叶子的偏心，一个让我每每窃喜的原因。
叶子的步法总是神秘莫测，教人望尘莫及。她手下古灵精怪的克莉丝已经成了一个烙印，每次遇见克莉丝，我都会下意识地想起叶子。
我渴望追上她的步伐。
于是，我开始默默地练习，就像童年时沉湎在暗器上，执迷于提升技术。
不知不觉间，我被别人冠上了一个称号，V段神。
不久，我收到了莫莫的表白。茫然无措中，我回绝了她的心意。
我和莫莫的交情并不深——那个有些娇气又有些腼腆的女孩，向来倾向于同两个姐妹打成一团。我们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一度怀疑她是在真心话大冒险中落败，被叶子和虾子派来消遣我的。
后来，我和叶子稳步升温的情谊，终于卡在了瓶颈。圈子里的人陆续离开Q堂，转战其他游戏。
在DNF厮混了一阵后，我接受网魔的邀战，共同参与战天下的公测。
战天下，一款策略类攻城页游，加入了很多独特元素。
公测之初开放了两个大区，三个月之后又开了两个新区，我在三区发展，网魔则去了四区，这是为了营造相对独立的发展环境。一年后，综合实力指数高者获胜。
这是一场计算、耐力与运气的综合考校，艰苦卓绝。
很长一段时间，我半夜里被脑中吵醒，以便及时升级建筑。
我最欣赏战天下的一点，就是它尽可能地压制人民币的作用。超越别人的关键，在于游戏时间。
持之以恒，方为人上人。
所幸我并不缺少恒心。
排名在我上面的人，一个又一个，被甩到身后。
一步又一步，迈向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