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选宦官看着前面的张二,要不是沿途的贱民只是出来好奇张望,无人跑开去报信,他都要怀疑这衙役,串通了贱民逃避征选。
征选宦官手上拿着户籍黄册,知道温宁村只有两个适龄待选民女,也就不多费功夫了,打算直奔那两家去就是。
“这小村子能有多大呢?!怎么还没到?”尖细的声音中,有毫无遮掩的愠怒。
张二心里一颤,想到昨天身后那些士兵对待抵抗征选的百姓,利落挥刀不留情的模样,到底是不敢再绕路了。
五斤啊,我能做的最后拖延,就是先去沈家了。
“小人也只在五年前催收夏税时,来过一趟温宁村,知道来村子的大路,村里的小路却是记不太清了……且容小人去问问路。”
张二看见了一个人,眼睛一亮!然后朝小轿作揖道。
“滚去吧。”征选宦官不耐地挥挥手。
张二立即小跑到王家院外,朝站在院里的王五七喊道:“王小子,沈家怎么走?”
嘴里装模作样问着,背着征选宦官的一面却只递眼色!
王五七认识张一,他的弟弟张二自也是认识的,他们几人经常一起吃肉喝酒呢,可他们相识的事情,县里很多人都知道,不好撇清,像张二这样就刚刚好。
张二递来的眼色,王五七一看就懂了。
“哦!是县衙的张大人啊!这么大的阵仗,这是有要事啊?”王五七把一个混子的吊儿郎当,演绎得活灵活现。
张二语气故作不耐,趾高气昂道:“你小子皮痒了是吧!不该问的别问!只问你一句,沈家怎么走,姜家怎么走!”张二不忘暗地递信。
虽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是人缘差,还是没提前打点好,可没有村民去夏家报信这事是肯定的。王五七这小子与夏五斤交好,性子也灵活会来事,应该能知道去报信的。
王五七朝张二挤了挤眼睛,嬉皮笑脸的:“小人皮子已经痒过了,就不劳动张大人给小的松皮子了!张大人问沈家和姜家怎么走啊,我们村里的路弯弯绕绕的
,不常走的小孩儿都会迷路的。
教给张大人一个死办法,从这一个圆圈里一直走,虽然绕路了些,但总能走到的。
遇见第一家院门挂红绫的,就是沈家了,遇见第三家院门挂红绫的,就是姜家了。这么走,准保大人们能走到!”
张二一愣,立即就明白了,这是不打算抵赖后用银子打发,反而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断了被征选的根源!
张二回身看了一眼坐在敞篷小轿里的宦官,见他一张脸阴沉得想要噬人,心中一凛!
急中生智!语气中带上了愠怒:“院门上挂红绫?!这是刚办了喜事?!”
王五七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收敛了嬉皮笑脸,谄媚道:“是啊,沈家和姜家昨儿嫁女了。”
没等身后的征选宦官发怒,张二就一副替他发怒的样子,“有这么巧的事情?!两家都嫁女?!什么时候不嫁女,这个时候嫁女?!”
王五七满身是戏,一脸懵然的样子:“这个时候夏收已经忙完,夏至第二日又是火气愈来愈旺的起始之日,正是办喜事嫁女的好时候啊,这时候嫁女怎么了?”
把一个不知皇令的乡野无知小子,演得跟真的一般了!
张二怒气未消:“两家的女儿都还没及笄呢,这么早就嫁人了?!”
“张大人知道的真详细啊……”王五七拖长音调有调笑的意味,但他一转眼,就像是被外面二十多个威武的士兵吓到一样,立即收了那不正经的样子。
“我们这乡野之地,哪讲究那么多啊!女娃子长到半人高,就能说亲出嫁了。像是沈家的那女娃子,赶到了个吉日,就嫁于张家为童养媳了,至于究竟是不是‘童养’,嘻嘻,我们这些外人也不知道啊……”
王五七还在防着这征选宦官,把张武壮的童养媳沈甜给征选去了,毕竟说起来,童养媳也还是清白女子。
于是他才故意说得猥琐些,这样以后验身时万一不是完璧,对负责征选的宦官来说也是桩麻烦事——虽然不过是像蚊子叮一下的小事罢了。
王五七的话毫无漏洞,听起来真是非常凑巧的,全村两个未婚女子都在前一天嫁了人。
张二问了一趟路,竟得知沈家和姜家两家的女儿都出嫁了,于是对小轿上的面虚无须男子,小心翼翼请示:“大人?”
“走,去看看真假。”
张二也知道,以这阉狗雁过拔毛的德性,便是成亲嫁人了但只因日子隔得近,也能说沈家和姜家是闻讯后,用嫁女这法子来逃避征选——虽事实确是如此,然后就能名正言顺的搜刮好处。
先到的是沈家,征选宦官小轿都没下,只在院外撩了下眼皮子。
院门上和大门上都挂了红布,院子里,还摆着办了酒席之后,来不及收还的桌椅板凳。
看来这家是真的宴请筹客了的,不是那些一顶小轿,偷偷将未婚女儿抬出门嫁了的人家。
但是,谁让他们办喜事的日子,恰好隔得这么近呢?
征选宦官一个眼神,就有六个士兵出列,一脚踢开沈家的院门,凶神恶煞般一涌而入!
“征选大人奉皇令,征选民间适龄女子入京侍奉!今疑你沈家为逃避征选,蓄意仓促嫁女,罚缴白银二十两!”
“征选大人奉皇令,征选民间适龄女子入京侍奉!今疑你姜家为逃避征选,蓄意仓促嫁女,罚缴白银二十两!”
征选宦官没下轿、没进院,脚底没沾上一点尘土,打了个转后,就揣着二十两银子出了村。
为何明明喊价时,每家是二十两银子,结果每家却只交了十两?
并不是
两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而是他们知道像这样的无根太监,无儿无女便只能揽收金银,最是贪婪不过!
若是他们每家爽快给了二十两银子,那征选宦官就会觉得两家有油水可榨,进而反悔,然后索要更多银子。
没想到哭了哭穷,那征选宦官竟然收了十两银子,也就罢手了。
不过看他不下轿、不进院、脚不沾地的做派,怕是一个贪钱还清高的主儿,于是懒得与他们这些‘刁民’蛮缠。
不过想想也是,真正能榨出油水的,可不是他们这些饭都吃不饱的乡野农家。
征选名女这一劫,姜秾和沈甜就算是渡过去了。
第64章
为逃避征选, 姜秾和沈甜将自己仓促嫁了出去,之后两家又舍财免灾, 给了征选宦官十两银子, 才总算是渡过了这一劫。
征选民女这一劫, 祸及长安府及其周边三府, 像温宁村这样提前知晓了风声, 避过的也有。但更多人家, 却是被提前出发的征选队伍给打了个措手不及,逃避不及!
征选民女,是征选适龄且长得周正标致的未婚少女。那些长相过意不去的未婚少女,自然就被淘汰出去, 家里再给负责征选的宦官塞点好处, 也就安然无事了。
然而, 那些长相周正标致的少女,却是逃也逃不过的。只因这次征选的民女数量不少, 整整三千个!且范围只在长安府及其周边三府内。
而且那些向来媚上争宠的宦官,虽然爱金银, 但与最看重的帝宠相比,自然是完成皇帝下达的任务从而邀宠才最为重要。
于是, 三千个民女,最后是超额征选了去。哪押送路上有些想不开的民女‘损耗’掉了, 也依旧能圆满完成皇帝派遣的任务。
三千个长相周正标致的少女,被征选的四府之内,真像是被梳篦梳过一遍一般……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 能被征选上的民女必然不会是糙皮黑脸,而脸白的少女除了少数天生的外,其余都是被家里百般疼爱养着,方才养得脸庞白皙。
人家百般疼宠的女儿,不由分说就给征选了去,就给长安城新迁来的皇帝,或皇帝信手赏给贵族和官宦们,去当牛做马,被呼来喝去,动辄侮辱打杀!
那些民女的父母、亲戚和宗族,如何能不怒不怨?
与民女亲近之人生起的怨怼之意,一旦被触发,其势破坏力必然惊人。
……
姜秾和沈甜嫁人之后的日子……其实与之前并无多大不同。
沈甜生理年纪还小,甚至除了嫁出去当晚在张家歇了一晚外,第二天就依旧回了沈家睡觉。
嫁人前后倒也还是有些区别的。以前沈甜在家做了新鲜的吃食,会给张家送一份,现在则是张家父子把两人的口粮拿到沈家,沈甜在做饭时就把两家的饭菜一起做了,张沈两家人在一起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