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九还未说话,许慕瑶就踏进门来,“太子妃成日闷在这屋子里头,和陪嫁丫鬟你看我我看你的,憋坏了可怎么好?”
苏云九将画册合上,抬眼看着她,“我说了不见人,你还擅闯进来做什么,不把自己当人了?”
许慕瑶这会儿倒不计较,笑吟吟行了个礼,道:“怕你觉着没意思,我就来陪你聊聊天。”说着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其实你也用不着同我摆架子。我进来又如何,以你现在的境地,还能有人替你拿了我不成?”
苏云九笑了笑,让沅芷退下,“说的是。那你想和我聊什么?”
“我想和你聊的,实在太多了。”许慕瑶似乎还认真想了一会儿,“不如就从去年夏天说起?”
“去年夏天?”
“去年夏天在重华楼。”许慕瑶看着苏云九的眼睛,“我近来一直在想,若我早知道你会害了清寒,当时我便一定要把他支开,不会去救你。”
“救我?”苏云九不禁皱眉,“若不是你安排,我也不会多惹那次麻烦,你还当那是你的功劳?就算你不在,他也一样会救我。”
“那你可知道,他为何会救你?”不等苏云九回答,许慕瑶就一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我应该说,你可知道他为何会故意把你留在那里?”
“故意把我留在那里?”
“烟雨居的门牌,是清寒派人去换的,为的就是拿你来赌一把。那时候他对你可不讲情分,你一个南沧派来的人,还能盼你替他做什么?也就沈落荻没脑子,什么都想争,连你也不愿放过。于清寒而言,少了你,才是少了大把的麻烦。你固然争气,让那人露了把柄,但也不是凭区区一件小事就能把你洗清的。”
许慕瑶顿了顿,似在细看苏云九的神情,“你认为此事与我无关,可我一直在他身边,若我拖上那么一点时间,你即便能保命,这清白,却也不一定在了。”
“清寒早同我说过,是你出于妒忌要害我。”苏云九冷冷道,“怎么,你当日同他吵成那样,此时倒不敢认了?”
“重华楼是他的地方,若没他的默许,我怎么动得了这些手脚?”许慕瑶反问,“若他不哄哄你,你那三哥再在旁边煽风点火,还怎么得了。”
苏云九轻笑,“这么说来,我此刻能在这里坐着,还得感谢你了?”
“倒是不用急着谢我。”许慕瑶一副从容模样,“你一直以为清寒待你好是因为对你有情,可你仔细想想,果真如此吗?若他真把你当宝,为何会让你一再涉险?不过看上了你这双手才给你点甜头,你倒以为自己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了。”
“你偷了虎符以后,沈落荻为何能潜进穆亲王府谋害你?我苍月营的戒备森严,若清寒没有交代,沈落荻恐怕连王府的墙都摸不到。你这身本事是帮了清寒,但他怎能不怕你哪天转头去帮别人?这些问题,你可曾想过?”许慕瑶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苏云九,“而我那时候也是出于不忍,派人暗示沅芷你或许有危险。现在看来,对于你,我真是从不该有半分心软。”
苏云九知道,这种时候,许慕瑶为了让她不好受,什么样的话都说得出。这番挑拨亦真亦假,不能全信。
但她捂着肚子的手仍微微发颤,头也低了下去,垂落的头发遮住半张脸,避开许慕瑶如蛇蝎般冰冷的视线。
许慕瑶将长指甲中藏着的药粉抖入一旁的药碗中,上扬的嘴角难掩快意,“清寒所处的是个什么位置,你根本没有真正明白。他肯待你好,愿意留住你,不过是因为你还有些用。如今你辜负了他,他自然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你住口。”苏云九低声道。
“你苏云九从前那副嚣张的模样去哪儿了,这就受不了了?”许慕瑶看苏云九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垂死的猎物。
苏云九的声音又弱了几分,“你同我说这些,到底是为的什么?”
“为的什么?”许慕瑶饶有兴趣地问了一遍自己,“为了让你认清你是个什么东西,也为了替清寒做个了结。你这样的人留在他身边,始终是个祸害。”
许慕瑶将那碗药推到苏云九面前,“太子妃若身子不适便赶紧喝些,听冷杉说配这些安胎药费了好大的工夫。这孩子再保不住,您还拿什么来稳住自己的地位呢。”
苏云九似被她说得乱了心神,端起碗就给自己灌下几口。
许慕瑶脸上的笑意愈发藏不住,她抱了个靠枕,在边上耐心等着,直至苏云九重重倒在地上,她才慢悠悠起身,从容道:“还望太子妃,黄泉路上莫回首。若有来世,也不必再沾上情这一字。”
“你就不怕?”苏云九轻声问。
“我怕什么?你一个敌国奸细,到哪不是一死。更何况我还有我爹在,不像你,出了南沧就什么也不是。”许慕瑶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一声“对了”伴着笑说出,“如今恐怕在南沧那些人眼里,你也什么都不是了。”
许慕瑶转身离去,裙角轻飘飘扫过苏云九泛白的指尖。苏云九看着她的身影,缓缓合上双眼。失去知觉前,只依稀听见开门声和沅芷的惊叫声。
第49章
苏云九再睁眼时,看到的是冷杉带着两三个女医在床边忙着。沅芷站在后头,眼睛红红的。
苏云九身上全是冷汗,衣服头发也都湿透了。她费劲捂着肚子,疼得话都说不全,“为什么……”
沅芷又被她这副模样急哭了,跺脚道:“我去请太子殿下!”
苏云九却不愿,“他来了,又有何用?”
“我……”沅芷一时语塞。
“你还不如去催他们烧水的动作快些。”冷杉对沅芷说完,又转头对苏云九道:“太子妃,时候差不多了,女医们会替您将淤物刮除干净,我就先去给您配药。”
苏云九还没想明白,女医的一句“接着怕是会更疼,您且再忍一忍”就把她吓懵了。在她还愣着的时候,一阵更为剧烈的疼痛就让她呼喊出声。偏在此时,屋外传来沅芷的一声“太子殿下”。苏云九却撑不住,被剧痛袭晕了过去。
这次昏迷,苏云九像是做了个噩梦,梦到被人丢进地窖中,四周漆黑一片。她浑身发冷,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可痛感却让她动弹不得。
正当苏云九无力时,便突然闻到一股清幽的香,直教她想起在水泽上开满白花的一棵树。
她此时迷茫,却终是在一片虚无中忍不住开口,既迟疑又期待地唤出那个名字,“沈孤水?”
“你怎么真喝了她给你的东西?”他声音里虽有不忍,但也难以抑制那些怒意。
“我以为她只想打掉孩子,我想着我又没真的怀上,喝几口装装样子也没什么……”苏云九越说越怂,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可在手心忽然一暖时,她又鼓足了勇气抓住不愿放开。
他一声轻叹,“拿你没办法。”
“你怎会拿我没办法。”她委委屈屈说着,还带了点哭腔,“我被你吃得死死的,可到头来,你也不过利用我罢了。”
这次过了许久,都再无人回答。
苏云九这一觉睡了整整三日,醒来后天还是黑的。房中只她一个人,那股子血腥味儿还未完全散去。她深吸一口气,试图从里边抓住那丝熟悉的浅香,却是徒劳。
她又抬手摸了摸脸颊,盯着指尖的那点湿润发呆,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哭过。
正愣着,沅芷就推门进来,“小姐您醒了,来吃点东西,再喝些补血的汤药。”
沅芷端着盘子走到床边,见苏云九似乎有些失望,她便又笑笑,“我扶您起来。”
苏云九坐起来靠在床头,接过沅芷递来的枣糕,听她小心道:“昨日皇后娘娘来过了,您没醒,她也说不忍在您醒着的时候见您,便让我带话……”
苏云九头也不抬,“说什么了?”
“说您……”沅芷犹豫了一会儿,“您和太子殿下都还年轻,孩子的话……”
“我喝的是什么?”苏云九忽然问。
沅芷却沉默了。
苏云九死死盯着她,“说话。”
沅芷踌躇半天,见苏云九不肯放过,只得老实道:“许慕瑶配的都是功效峻猛的药。好在您没怀上,否则这个月份便是一尸两命。但即便没有孩子,也会伤及根本,所以您才会那样。以后……”沅芷抹了抹眼角,“以后,怕也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