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时,她已站在了苏星河的宅子门前。眼下在这偌大的皓月城中她已无处可去,便不管不顾地用力拍着宅子的大门,手掌磕到了门钉也似毫无知觉。
门自里边打开,苏云九一头撞进去,老管家被她吓了一跳,“穆穆穆……穆亲王妃?”
“苏星河呢?”苏云九问。
“小舅爷不是早就找您去了吗,您没见着他?我这就派人去寻他回来……”
“罢了,我等他回来就是。”苏云九径直往里走,“你去给我拿些酒来。”
管家不敢多问,顺着她的意思去酒窖里搬了几坛子酒。苏云九坐在院中的花树下,看管家把杯子坛子都摆上石桌,又听他道:“王妃若有心结,喝闷酒也是难解,我去请小舅爷回来罢。”
“他该是还在宫里陪昭华公主玩耍呢,你不必去扫兴。”苏云九撬开坛口,醇厚的酒香四下散开,“让我一个人坐坐。”
这一坐就坐到了夜里。苏星河回来时,苏云九面前的酒坛子空了四个,有三个倒在桌面上,一个已成了碎片摊在她脚边。
苏星河疾步上前夺下苏云九手里的杯子,又将剩下的那坛酒拎起来,“我的小姑奶奶,我和苏月辉锻炼你的酒量可不是想叫你这么糟蹋的。”
“还有小半坛,你让我喝完。”苏云九伸手欲抢,奈何喝得有些发昏,使不上力气。
苏星河将东西搁远了,“你今夜就算把整个西渊的酒都给喝了,你也照样难受。”
苏云九怔了怔,还没问,就听苏星河心疼地喃喃自语:“这管家老头儿也真是,怎么能把我费心寻来的好酒就这么给了你……”
苏云九被他气笑了,“爹娘也真是,怎么就给我生了个这样的哥哥。”
苏星河赶紧哄她,“我听玉漓说了个大概,是那什么许慕瑶进了穆亲王府罢?看今日沈落荻那副嘴脸,我也猜出了几分。依我看,他对你有些念头,这不过是他挖墙角的烂法子罢了,你不必……”
“且不说他是不是要挖墙脚,”苏云九抬起头,月光下那满脸的泪痕把苏星河吓了一跳,“若沈孤水没有那个意思,谁又能逼他?我才来西渊的时候怕被说闲话,怕皇后试我,又怕沈孤水疑我。如今这样的事我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好好说话,你别哭啊……”苏星河不知所措,愣了老半天才知道拿袖子给苏云九擦眼泪,动作也有些生疏,“我早说了他是个混账东西。你从小到大都被我们护得好好的,不说家中上下,哪怕整个碧海城都没人敢惹你哭。你来西渊才多久便这样了,我……”
苏星河顿半天,又叹了口气,“当初我就该跟爹死犟,拿把刀架脖子上不让他绑你来西渊。要早知道我们老四这么委屈,我还管他什么家国大义,呸。”
“三哥……”苏云九把脸埋在苏星河胸前,眼泪鼻涕全蹭到他衣服上。
苏星河也不嫌弃,反而拍拍她的头,突然就笑,“你上一次哭得这么厉害,似乎还是六七岁的时候同苏月辉抢煎饼,手里的刀把他虎口划了一道大口子,把你吓坏了。娘赶来以后见你在哭,不分青红皂白挽起袖子就要揍苏月辉……”
苏星河的语气难得柔和,“你来之前我们在家里闹成那样,我以为你仍有不甘,却没想到你……”
苏云九说不出话,只倚在苏星河怀里静静听他说。
他默了一会儿,又道:“若你在南沧,嫁一个同我们差不多的世家,有陛下和我们撑着,也够你继续胡作非为的了,可眼下却是谁都帮不得你。说句不好听的,沈孤水那个位置,往后不乏这样的事,你得想清楚。况且你今日就算这样伤心,我还是觉着,你不过因为沈孤水是你这些年来头一个……”
“那我还有得选吗。”苏云九轻声说。
“我就这么一说,听不听在你。只是你得往深了想。无论是想你自己,还是以他的身份想这些事,都一样。”
苏星河以指为梳,轻轻顺着苏云九的头发,“时候不早了,我再留你过夜不大好。你先找沈孤水问个明白,若他真不替你想,你大不了把他休了,明日三哥就把西渊国库搬空,再带你回南沧去。”
苏星河费心哄了半天,才把苏云九哄得好些了。见她面色缓和,他便吩咐厨房做了些解酒小食,盯着她吃完才送她回去。
刚到街口,苏云九便瞧见沅芷在府门前站着。檐下的红灯笼随风轻晃,那几点烛火明明灭灭,愈发衬得夜色清冷。
苏云九知道沅芷急了,快步上前,沅芷听见动静,忙奔过来迎,“小姐您又跑哪儿去了?王爷回来没见着您,我替您瞒下了,又偷偷去豫亲王府问,豫亲王却说您不在……”
“我去了我哥哥那里。”苏云九说话间细细打量沅芷,“找不到我的时候多了,这回你眼睛怎的红成这样?”
沅芷难为情地抹了两下,“怕您惹恼了豫亲王,被他绑了,那样叫我上哪儿找去?”
苏云九狠戳沅芷额头,骂道:“死丫头,就不能盼我点好。”
她动作时衣袖带起一阵酒气,沅芷闻到又急了,“三公子带您喝酒了?真是胡闹。您快换身衣服,王爷还等着呢……”
“他在哪儿?”既提了这茬,苏云九便不想再拖,“衣服不必换了,我去见他。”
第24章
“王爷就在寝房里。”沅芷道。
“许慕瑶呢?”苏云九又问。
沅芷小心翼翼,“许慕……慕瑶小姐,在她自己的厢房。”
苏云九一声“哟”,亦笑亦讽,“她怎不去陪着王爷?皇后娘娘都点了头的,她还怕什么呢。”
沅芷不敢说话,低头等着吩咐。苏云九却支开了她,自己回寝房去了。
才踏入院门,就见月色正浓,清辉如瀑般流泻而下,洒在房梁,又铺了满地。夜风卷着院中紫藤花的淡香,将池水拂出粼粼波光。
随着这波光摇晃的,还有屋中烛火。
苏云九深吸一口气,快步穿过院子走到门边,刚抬起手,却在碰到门上时顿住了,侧耳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听了片刻没听出什么名堂来,门反而“吱呀”一声开了。
苏云九惊得后退一步,抬头便见沈孤水目光清澈,如她身后的灼灼月华。
她方才那股气势忽然弱了,但仍强撑着做出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径直走了进去。四下打量后,她凉凉道:“我还怕突然闯进来会坏了好事,看来这担心是多余了。”
沈孤水关上门,语气并不比她好多少,“你还知道回来?”
苏云九更是想不通,“我这不是怕扰了你和许慕瑶么,这都成了我的错了?”
沈孤水却不与她争这事,“我听人说你去豫亲王府了。”他一边说一边走近她,又皱眉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苏云九轻笑,“怎么,就准你沈孤水同许慕瑶快活,不能让我苏云九和豫亲王喝上几杯?”
“沈苏蓁,”沈孤水恼了,“我是不是同你说过,要你离沈落荻远些?”
“你同我说过?”苏云九装模作样想了想,最后却道:“头疼,不记得了。”说着看向面色发青的沈孤水,“我只记得你同我说过,你心里只容得下我一人,我如何待许慕瑶你也都由着。这些事,你自己记不记得?”
苏云九说着就觉委屈,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她掩住那阵微颤,亦将眼泪忍了一忍,“如今她这样得了便宜,我成什么了,你又将我当什么了?”
“我自然记得。”沈孤水耐着性子道,“沈落荻以为许慕瑶会恨我,便给了她一些好,要她在我身边做他的眼线。她虽应了,却是打算帮我对付沈落荻。我留下她,不过是将计就计,好让沈落荻放心。况且你该知道,盯着皇位的人,并不只有其他王爷。”
最后这句的意味,苏云九竟懂了。她怔怔看着沈孤水。烛光温柔,他面上却一派冷峻。
“我从未打算负你,可你呢,沈苏蓁?”沈孤水紧盯着苏云九,眼中似有不甘,“沈落荻对你煽风点火你就轻易听进去了,你可曾真正信过我?”
“那,”苏云九自知理亏,但还是嘴硬,“沈落荻还同我说了,许慕瑶也算是苍月营的人。她在你身边这么久……”
“许慕瑶素来爱和他们玩,会点功夫也懂些医术,苍月营有些时候办事不好张扬,有人受了伤便找她医治。她于我而言不过是下属,我的分寸,你也从来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