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徐坤皱起眉，“PTSD有复发的可能。经历过的事情，并不是身上长了个良性肿瘤，割掉就没事了。难道你想回到那段日子吗？”
小鬼靠着墙，目光从蔡徐坤的眼睛上飘走，“其实我那个心理医生吧，他那儿零食特好吃。有一种虎皮花生你知道吗，我那时候一礼拜去两次，都不够我吃的！我后来就没在超市找着那个，你说我要不要问问他啥牌子，去淘宝上搜搜？”
蔡徐坤安静地听着他胡说八道，钢蓝色的眸子风平浪静，像深沟险壑之外，一方避风的港湾。直到小鬼认清自己转移话题的能力实在蹩脚，略显尴尬地低下头，盯住地面的那一块亮色。
光明和黑暗划地而治，泾渭分明。小鬼迈了一步，站进阳光里。他看着自己的影子，黑色的边界线一半接壤光明，一半融入黑暗。
谁也无法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分割，他想。他的痊愈，是接纳，不是遗忘。
“总得让我先试试。”小鬼抬起眼，直直望向蔡徐坤，乌黑色的眸色定如磐石，“我真的很想试试。”
良久，蔡徐坤移开眼看向窗外的流云若卷，“你当年的事只有我和正廷知道。如果我们两个任何一人觉得你应该退出这个案子……”
“我就退出。”小鬼抢着接了蔡徐坤的话，认真地点点头，郑重的样子仿佛很多年前第一次接到卧底任务，“放心，我也惜命。”
（三）
蔡徐坤转过楼梯的拐角，险些与抱着档案袋的朱正廷撞了个满怀。
“你跟他谈过了？”朱正廷眼疾手快地扶住蔡徐坤，抢着问。
“让他先试试吧。”蔡徐坤有些答非所问。
朱正廷把档案袋塞给蔡徐坤，“你看看这个。”
蔡徐坤垂下眼帘，盯住档案袋上一行手写的时间。钢笔的字迹因经年日久而洇开在牛皮纸里，边缘模糊，生出细小的毛刺，像那年融化进纷飞大雪里的鲜血潸潸。
“我选择相信他。” 蔡徐坤用手盖住档案袋上的时间，抬起头看向朱正廷，“不用担心他的能力。”
朱正廷倚着楼梯扶手，几分无奈地说，“我不是担心他的能力，我是担心你的记性。”
蔡徐坤听得出朱正廷语声里的嗔怪，略一沉吟，还是解开了档案袋背面的绕线。
朱正廷一把抽出了袋中的一沓纸，直接翻到案件综述那一页，“2014年12月18日，海滨的一个废弃工厂发生一起大规模黑帮火并，过程中一枚155口径的榴弹爆炸，当时工厂里的69个人，最终只有8个人生还。”
朱正廷向后翻了几页，找到了那一份幸存者的名单，寥寥的几个人名挂在纸上，被一片白色包围，白得像雪，未经血染的白雪。
朱正廷把名单转到蔡徐坤的方向，修长的手指落在两个名字上，“王琳凯，许迎风。”
第四章
4.4 火锅
（一）
“彦俊老师~长靖宝贝~”Justin把两只手搭在解剖室的门框上，忽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林彦俊和尤长靖。
“Justin宝贝，你来求我们也没用的，是坤坤派你来的噢。”尤长靖戴上手套，向Justin发射了一枚甜笑。
“怕什么？又没有让你主刀解剖。”林彦俊将一枚新刀片扣上解剖刀，“只是拍个照而已，是男人就要给他刚下去。”
Justin抱着门框低声嗫嚅，“上次子异哥也就是拍个照，回来两天没吃饭，都饿出低血糖了。”
“我们有和子异说，让他多来几次习惯了就好了。但他不听我们的建议，我们有什么办法？”林彦俊一边说，一边拉开了一号死者的尸袋，尸体前胸插着的一大片玻璃已经被取出，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创口。林彦俊一抬尸体，前胸的创口立刻涌出了小股的鲜血。尤长靖见了，忙和林彦俊一起把尸体抬上解剖台。
“干活咯~”尤长靖对Justin展颜一笑，敲敲摆着照相机的工作台。
Justin一步一步挪到了工作台，抱起了相机，幽幽一声长叹，“下次我要把范丞丞骗过来。”
“你们还年轻，一个一个来，机会有的是，不用着急嘛~”尤长靖的语声很轻快，“Justin宝贝，现在来给尸表拍照吧。”
“一号死者，姓名许迎风，男性，年龄32岁。”林彦俊读着解剖台一旁的记录，微微皱起眉，“这就是那个人？”
“就是那个人。”尤长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前胸的这处创口边缘整齐，无明显擦挫伤，是锐器伤。”
“是啊，致伤工具是我亲手取下来的。”林彦俊应和着，目光突然被死者右边太阳穴上方的一处伤口吸引，“右侧颞部还有一个挫裂创口，我们之前竟然没有发现。”
尤长靖探过头去看了看，“被头发盖住了，正好，我们先把头发剃掉吧。”
林彦俊点点头，从工作台上捡起一把剃刀，贴住尸体的头皮，一点点刮去尸体的头发。
Justin看看死者的浓密发量，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头发，有些兔死狐悲地感叹，“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啦。”尤长靖盯住林彦俊工作的手指，“不把头发刮干净，怎么看清楚头上的创口呢？”
Justin小声嘟囔着，“我看电视剧里……”
“人家群众演员演尸体已经很辛苦了，你还要人家把头发剃掉，太过分了吧？下一部剧是怎样？只能演清宫剧了吗？”Justin语声未毕，林彦俊先打断了他。
尤长靖被林彦俊的冷幽默逗得“鹅鹅鹅”地笑。Justin翻了个白眼，冷冷道，“长靖宝贝，每次你被林彦俊逗得笑成这样，我都很想接一句‘曲项向天歌’。”
“你这个不好笑。”尤长靖收敛了笑容，认真地摇摇头。
“叮”地一声，剃刀被放回了不锈钢托盘，林彦俊半蹲着观察尸体右侧头上的创口，“创口内有组织间桥，创缘周围有挫伤。”
“钝器伤？”尤长靖一边把Justin推过去拍照一边问。
“那个，伤口里好像有东西，你们要不要看看？”Justin从相机后抬起头。
“眼神不错。”林彦俊点点头以示赞赏，从托盘上捡起一把止血钳，从创口里夹出一些细小的片状固体。放大镜下，可以看到被鲜血浸染的木质纹路。
“木屑。”林彦俊笃定地说。
尤长靖在脑海中默默回想现场的尸体位置，眼睛倏忽一亮，“是门框！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一号死者就倚在门框上。”
林彦俊点点头，“可以解释得通。爆炸的冲击波使他的右侧颞骨撞上了门框，形成了这一个挫裂创口。”
解剖一号死者前的尸表检验并没有给Justin造成什么过大的刺激。但Justin知道，这不过是坐过山车时一开始的爬升阶段，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那段车厢，正要接近巅峰。
果然，他听到尤长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们来解剖吧，你要头还是胸？”
“就近吧，我头你胸。”林彦俊捡起解剖刀，抵住尸体左侧耳后，一刀划至右侧耳后。刀子“哧拉”划过皮肉的声音听得Justin后背发凉，心惊胆战地看着林彦俊翻开头皮观察颅骨。
“创口下方有凹陷性骨折，骨折线没有截断。”林彦俊转头向Justin伸出手，“开颅锯。”
尤长靖替林彦俊解释道，“开颅锯就是那个长得像切披萨……”
“切披萨的滚轮刀。”Justin接过了尤长靖的话，“子异哥吐槽过你这个比喻的。”
尤长靖低头一笑，手起刀落，解剖刀从尸体的颈部下方直直划到了耻骨联合的上方。Justin不忍看尤长靖分离胸部肌肉组织的动作，立刻转过身把开颅锯塞给林彦俊。
尤长靖含笑对Justin招招手，“别躲啦，轮到你给胸腔拍照了。”
林彦俊手上忙着取下颅盖骨，只能抬眸问道，“胸腔什么情况？”
“大出血。”尤长靖看着几乎是闭着眼睛拍照的Justin，小声安慰道，“好啦，没事啦，你去一边旁观吧。”
等到Justin如蒙大赦地走开，尤长靖从工具台上拿起一个长勺，把把胸腔的血液一勺一勺舀出来装在一个量器里。
脱离胸腔画面的Justin心情大好，忍不住起了报复的鬼心思，指着长勺笑道，“长靖宝贝，你看这个像不像你吃火锅时用的汤勺？”
尤长靖嘻嘻一笑，“不只是像哦，其实就是一模一样的呢~我们解剖室采购的时候就是买的汤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