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将军是元老,定军是绝无问题,可他年岁已高,上场打仗似乎余力不足啊!”有人提出疑问。
“大王,臣前些日子还见过他一面,年岁虽高,可精神不错,要不大王先见见他?”刘相国提议。
“也好!”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赵王宣庞煖进见,一如刘相国所言,庞煖虽老,可依然精力充沛,君臣相谈甚欢,赵王当下决定庞煖出任邯郸主将。
李牧回到邯郸第一天,就已发现朝堂行列里出现了很多新的面孔,比如赵王以前的伴读,郭家那个小少爷;又比如那个细皮嫩肉,长得像女人一样的风雅君。文臣、武将自古不同路,更何况李牧还是那遥远边塞的驻将,这些变化他不甚关注。
文武百官调整妥当,接下来要讨论的便是后宫了。
数月前,邯郸城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楼里传得最多的莫过于公子偃偶遇美艳寡妇,对其一见钟情,不惜重金,在邯郸北城最贵的地段买了个屋子金屋藏娇。按说赵国民风开放,公子看上个寡妇没什么稀奇,可这个小寡妇可不是一般人,她曾经是红花楼的头牌歌伎,因为美貌被一望族少爷相中,娶回府中。不想未过多久,那歌伎就被发现跟族内其他男子有染,是以引发了族内争斗,那少爷在打斗中丧生,美貌歌伎于是成了寡妇。也不知是什么巧合,让公子偃见到了那个美艳的歌伎,自此便有了坊间盛传。
“大王!臣斗胆想要问个问题。”郭家小少爷郭开出列,拱手问道。
“爱卿请讲!”赵王扬手准了。
“外面盛传大王在北门金屋藏娇,臣以为,若大王真心喜欢,倒不如纳为后宫,这般放在外面,成为百姓笑谈,似乎有损王家颜面。”郭开道。
郭开的提议瞬间引来一翻热议,反对声一片,当然也免不了附和声一片。这就是朝堂,争议的焦点往往不在于问题本身,而在于是哪帮哪派提出的。李牧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也许真有人以为是郭开的提议,殊不知,若不是大王自己的意思,郭开敢开那个口?大王以前没把那女子接入府中,只是因为那时候王位未定,他还需要大臣们的支持。如今,大王想要个女人,谁能拦他?
李牧扫了一眼朝堂,这里面保持沉默的人里有刘相国,有春平候,竟然还有那位漂亮的风雅君。大家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李牧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犀利的目光,迎着那目光看过去,心里不觉咯噔一下。“李牧,你怎么看?”赵王问道。
那女子,李牧没见过,但是那一宗之族的没落确实是因她而起。为人臣子,所说所做必以国为重,这是李牧的为官之道。是以,李牧想都没想,答道:“臣以为不可!”
“嗯?”这个答案明显不是赵王预期的。
“女之不正,轻则惑乱一族,重则颠覆朝政。一族已经因为此女子而乱,大王难道不担心吗?”李牧直言。
公子偃不以为然中透出不容否认的自信,道:“乱与不乱 ,在寡人为政 。 ”
李牧其实知道他今日所进的这番所谓谏言,大王不仅不会听,而且会惹得王怒。但说与不说在他,而听与不听在大王,违心讨好,那不是他李牧会做的事儿。
一个月后,那位美艳寡妇果然还是被接入了宫,后人称她为倡姬。
李牧回到雁门,阿梨的肚子又大了一圈。春芽跟哑婆做的小衣裳,小枕头,小褥子,装满了整整两个大箧笥。哑婆似乎觉得还不够,又纳起了小鞋子,阿梨笑着跟哑婆说,孩子要会走路时才需要穿鞋子,不急着做。可哑婆打着手势说孩子长得快,纳鞋子耗时长,要先准备几双才好。李牧也突然紧张了起来,忙找料子呯呯嘭嘭地做起了摇篮。
战争结束了,将领要做的,自然是该鼓励的鼓励,该奖赏的奖赏,军中胜利后的热情不减。闲暇时间,士卒们经常成群围坐,大谈如何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讲到精彩处,更是手舞足蹈,口沫横飞。这日,几个士卒从将军如何布下奇阵,将十几万匈奴大军围剿于飞狐峪,讲到东胡如何被调虎离山,到将军如何跟东胡太子单挑。再到将军如何料事如神,在西辽水畔,翁牛特部守株待兔,灭了褴一族。谁都没发现,人群里何时多了一个人,何时又少了一个人。
将军营帐里,李牧正在跟裨将和三个国尉议事,忽闻帐外人声,随即阿梨闯进帐来,后面跟着侍卫,低头道:“属下有罪,没能拦住孺人。”
李牧一愣神,阿梨先开口了:“是真的吗?”
“阿梨,这里是军营,有事回去再说。”李牧道。
“襜褴被灭族了,是真的吗?”阿梨再问。
李牧望着阿梨,须臾,答:“是。”
阿梨红着双眼,愣是没让自己流出一滴泪来,她冷笑着点头,点头再点头,直到出帐前只说了一个字:“好!”
帐里一片沉默,少焉,李牧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裨将张虎看其他人都低头,只好他答了:“是,将军!刚才说到常备军。”
“对!常备军,”李牧扫了一圈,把目光定在周顺脸上,“周顺,你讲一讲你的想法。”
周顺被点到名,猛然抬起头,干咳了两声,道:“经此一战,常备军有一定流失,后备军里有一批不错的苗子,是不是可以考虑从中选拔出一些来补常备军的缺?”
没有回应。
周顺看看李将军,又看看其他将领,大家对个眼色,都不知该怎么办。周顺再看将军,将军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帐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周顺又看其他三位将领,张虎朝他努努嘴,让他开口,周顺瞪大眼,也努嘴向张虎,张虎暗暗摇头。另外两人也齐齐看着周顺,十年的经验告诉他们,这个时候只能由周顺出马。
周顺皱眉,寻常小事他可以嬉皮赖脸打混,可今日非同往日,弄得不好后果不堪设想。好在李牧突然回过神来,问:“怎么都不说话?”
周顺突然壮了胆,道:“将军,要不您先回去看看?这常备军的事儿也不是什么急事儿,回头再议也不迟。”
李牧低头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回到府内,冬儿,春芽都在院里,见李牧回来,冬儿亟亟地跑过来:“将军!孺人没跟您一起回来?”
李牧脚下一刹,看着冬儿:“你说什么?孺人去哪儿了?”
“孺人说去营地找将军,她好像很生气,不让我们任何人跟着。”冬儿忙答。
李牧心一沉,要是以前,她还可以回襜褴,现在,她能去哪儿?蓦地,李牧似乎想起了什么,冲出大门,跨马疾奔。
短短的一程路,却似千里征途,李牧心急如焰,恨不得能飞起来。下了马,又是一阵飞跑,好在,他看到她了,她就坐在那儿,身后是茫茫大漠,斜日西照下,仿似熔炉火海。
“阿梨!”李牧边跑边唤。
阿梨见到李牧,忙伸出手掌:“你不要过来!”
“好,我不过来,那你过来好不好?” 阿梨就坐在悬崖边上,李牧不敢逼近。
阿梨摇头,望着李牧,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问:“我哥哥死了吗?”
“阿梨,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李牧想解释,却被阿梨打断:“将军只需回答我,是与不是。”
李牧点头答是。
“将军在每个部族都有安排间探,襜褴的间探是谁?山儿?”阿梨问。
“是!”李牧无法否认。
“那把刀是你给他的?“阿梨再问。
李牧依然答是。
阿梨笑了笑,道:“原来是我害了襜褴!” 他料定她会为了那把刀留下山儿,原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阿梨!”李牧面容痛苦,六年前,阿梨离开他回了襜褴,他心灰意冷,跑去滹沱河边,走到他曾经救起她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去那儿做什么,他那日就是想去。谁知,他竟然在那儿找到了他丢失已久的佩刀。他让山儿带着佩刀去襜褴,是因为他太想她,他想知道她在襜褴过得好不好。然而,他却也不能否认,他安插山儿做探子的事实。
阿梨从腰间拔下佩刀,从刀柄到刀刃轻抚一遍,问: “当初将军拒婚,是不是因为早料到有这一天?所以赵王也丝毫不怪罪将军?”
“是。”当初大王赐婚,李牧谢绝,赵王也大怒,骂他不知好歹,阿梨虽是胡人,她大小也是个胡族公主,更重要的是,她是大王的表妹,有一半尊贵的王室血统。李牧只说了一句:“赵国跟游牧族一战在所难免,除非大王想特别对待襜褴。”,大王便不再追究。至于后来为什么又选中了司马尚,李牧不得而知。据说前公主交待说要找一个能护她女儿生死的人,而阿梨自己也说要会舞刀弄枪的,放眼整个朝堂,年纪相当、位阶不低且还未及婚配的武将似乎也只有他跟司马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