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殇之雁门飞雪(56)

“你看我这个样子……赵王停了停,苦笑道:这次特意把你叫回来,就是不知道……”

“大王!”李牧打断赵王,道:“大王只是思虑过劳,并无其他。”

“李牧,你说我错了吗?”赵王突然问道。

“大王何出此言?“ 李牧知道,长平那一战,不仅使赵国元气大伤,同时也击垮了赵王。

“他们都认为寡人错了,你也这么认为吗?“赵王又问,眉宇间透着淡淡的苍凉。

“大王是为了保代地,保晋阳,保赵国。“李牧知道赵王在说长平战。上党之地一分为三,韩上党在西,南面属魏,而最北面属赵。秦国夺取了韩上党,魏上党也将落入秦国手中。秦国尽占韩 、魏的上党 ,则与赵国壤界相距不过七百里 ,秦军一路往北,夺下赵上党,掌控句注之西;翻越句注 ,就能控制常山 ,吞并代地,再有三百里就到达燕的唐 、曲逆 ,连燕国都危在旦夕。秦再以他的三军强弩据守在羊肠坂道,那距离邯郸仅一百二十里 。所以,长平战后,邯郸被围本是秦国计划之中的事。

上党往西,是赵国的晋阳。上党是通往晋阳的要道,失去了上党,等于切断了邯郸与晋阳的联系,晋阳亦是不保。然而,晋阳对赵国而言,何其重要。早在赵简子时期,赵氏家臣董安于靠灵山,临汾水而建,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后来大臣尹铎被派去晋阳,临行前尹铎请示赵简子道:“您是想把晋阳作为抽丝剥茧般地财富搜刮之地呢,还是作为保障之地?”赵简子斩钉截铁地说:“作为保障。” 尹铎到达晋阳,加高城墙,少算居民户数,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后来,智伯,联合韩 、魏攻打赵氏。家臣张孟谈对赵襄子,也就是赵无恤说:“先君简主得力的臣子董安于世代治理晋阳 ,其后由尹铎继任 ,他们的政教影响犹存,君就定居驻守晋阳吧。” 赵襄子想起父亲临终遗言,“如若有一天,晋国有难,不要嫌尹铎地位不高,不要怕晋阳路途遥远,务必要以晋阳作为最终归宿。” ,赵襄子当即拍案赞同,随之派遣延陵生率车骑先行,赵襄子随后。到达晋阳后,赵襄子巡行查看了城中设备,觉得城郭已经非常完善,仓廪府库也都殷实足用,唯一欠缺的是兵器箭矢。张孟谈思虑片刻,恍然道 : “臣听闻董安于建造晋阳的时候 ,公宫的墙都是以狄蒿苦楚筑成的,君不凡开墙试看。”

墙高一丈有余,赵襄子命人把墙凿开,果然如张孟谈所言。他抽出一根苦楚试了试,发现其坚韧的程度比美竹箘簬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禁大喜,转而又意识到,燃火照明的荻蒿有了,苦楚箭杆也有了,可是没有铜呀!

张孟谈又道 : “君不用担心,臣还听闻公宫室中的柱子都是铜炼制而成的。” 赵襄子舒了一口气,防御兵器具备,拟定号令,三国之兵已经开到了晋阳城下 。

三军围攻晋阳一年多不下,于是掘开汾水灌城 ,城里没有被水浸没的只剩下三版高了,财物沉没,青蛙孳生,城中人被逼得悬釜而炊,像鸟儿一样巢居而处 ,即便是这样,民众都全无叛敌之意。到最后,财尽粮缺,百姓们不得不易子而食,臣民疲惫,士卒们也纷纷病倒,赵襄子不忍百姓臣民疾苦,把最后的希望放在韩、魏两家身上。

夜间,张孟谈出城会见韩氏、魏氏两君,道 : “臣听闻唇亡则齿寒 ,如今智伯率二君伐赵 ,赵氏灭亡,那么接下来就该是韩、魏了。”

韩魏都清楚,智伯为人粗暴而少亲狠毒,再想到日前智伯巡视水势时,魏桓子为他御马,韩康子骖乘,当时智伯不经意地道:“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让人亡国。” 两人听了,不禁心下一惊,是以魏桓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韩康子,韩康子也踢了一下魏桓子脚,彼此心照,今天智伯决汾水淹晋阳,明天、后天他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决汾水灌魏氏都城安邑,开绛水淹韩氏都城平阳。于是三人合谋,于三月丙戌日夜,杀了守堤的官吏,反决堤水灌智伯军营。趁着智伯军队忙于救水,而乱作一团之际,韩 、魏两军由两翼夹击,赵襄子率领大军从正面进攻 ,大败智伯军 ,并活捉了智伯 。

战后,赵、魏、韩三家瓜分了智氏的土地。劫后余生,赵襄子感激晋阳百姓,重建晋阳城,城中宫中一应比原来更好更齐备。直到六十多年后,赵敬侯迁都邯郸,立信都为别都,然而,晋阳于赵国,依然举足轻重,万一邯郸遭遇不测,晋阳依然是赵国最后的据地。

秦国抢占上党的最终目的,是要灭赵。对于赵王来说,韩上党,他必须接。跟秦国的战争,他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当然,赵王也有赵王的野心,上党要是落入赵国手里,整个中原版图也可能被重新勾画。

“由始至终,还是只有你最懂寡人。“赵王说着忍不住咳嗽,近侍赶忙奉上水,赵王喝了大半杯,才稍稍顺了气,脸色仓白道:“寡人累了,你下去吧!”

退出大殿,离开王宫,李牧没有回他在邯郸的家,而是径直去了司马府。到了司马府门口,李牧递上谒,管事一看是李将军,不敢怠慢,忙道:“请将军稍侯。”快步进去通报了。须臾,管事出来了,对李牧行礼道:“大人在花园见客,让小人请将军先去书房稍坐片刻。”

李牧随管事入了府,穿过一片桃林,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散步,为首的那个珠围翠绕,雍容华贵,李牧认出那是司马高的孺人,远远地向她施了一个礼。刘夫人定睛看清来人,转眼花容失色,连回礼都顾不上,转身逃似的离开了。李牧挑了挑眉,也不甚在意,跟着管事进了司马高的书房。“李将军请在此稍坐片刻,大人很快就过来。”管事的话刚说完,就有一个侍婢进来为李牧奉上浆水。不愧是要求完美的司马上卿,下人都□□得如此有素。

书房的布置摆设一看就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书案正前方挂着一幅帛画,早听说司马高画技精湛,线条匀细流利,富于韵律,尤擅人物。李牧走近去看:画里,一男一女站在秋意浓浓的园子里,秋风起,坠叶纷纷,黄叶满地; 几片调皮的黄叶粘贴在二人的衣裳上,似是有心而为的精美刺绣,男子衣袂飘飞,抬起的右袖被风灌得鼓鼓的,女子含笑欲把落在男子头上的黄叶取下,俨然新婚爱侣般情意绵绵。男子是司马高无疑,而那看起来不似凡人,宛如天上宫娥的女子,李牧一眼就认出她是谁。

不知何时,司马高已经站在李牧的身侧,久久地注视那幅画,不出一言。良久,才幽然道:“如果在这个世上,有一个人,让你想起来就会情不自禁地笑;她为你做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都无比珍惜;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动你的心。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她离开你身边,因为,那也许就是永别。”

李牧沉默不语。司马高不知道阿梨还活着,司马尚为什么不告诉他,李牧看到这幅画,听了司马高这番肺腑之言,他多少能明白其中缘故。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未及年的孩子。我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她就像倾城打磨的软玉,一天比一天光彩照人。她小时候常笑,后来长大了,慢慢的她不大爱笑了,我想尽了办法,她喜欢吃城东的炸酥,我把厨子请到府里;她喜欢柚,我不远千里请人从云梦泽给她买最鲜甜的,却发现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再像她小时候那样开怀大笑了。”司马高取下挂在画上的五彩石,用袖子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终于递给李牧,道:“拿去吧!”

李牧接过,道一声:“告辞!”自顾离去。他不明白司马高为何跟自己说这些,也许是因为最初指定的人是李牧而不是司马尚,如果李牧不拒婚,也就没有后面这一切;也许是知道他已经放下那件事了,也许司马高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他只是想说。李牧的脸色很难看,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司马尚对阿梨不管不顾的那些年,司马高作为兄长,理所应当的替他照顾起了阿梨,这一照顾就是六年。朝夕相对,日久生情本是很自然的事情,更何况对的还是阿梨这样的女子。与其说是司马高看着阿梨长大,不如说阿梨是在司马高的呵护下长大。李牧心里打翻了五味瓶,那一切本来是属于他李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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