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殇之雁门飞雪(4)

“为何?”赵王很意外,从来都是母为儿求禄,其子为一国大将,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差事,岂有拒之不受之理?

“民妇儿赵括自少时习兵法,言兵事,天下无人能及,他曾与其父亲赵奢讨论用兵之道,赵奢都不能赢他,然而他父亲却并不觉得他是可用之才。民妇问其故,其父答说:“兵,死地也,而小儿赵括却说得容易至极。假使赵国不以他为将倒也罢了,若用他,他定使赵国大败。”赵括的母亲正色庄容地答道。

“寡人听说马服子在阏与大战时曾识破秦国间谍,智破胡昜有不俗表现,他在军中也颇受将士爱戴,老夫人多虑了!”赵王道。

赵括母亲再拜,道:“其父亲身为大将时,亲自奉送饭食、浆水招待客人;大王及宗室所赏赐的东西尽数分给军吏士大夫们,自受命之日起便不再过问家事。如今赵括为将,便东向而坐接见部下,军吏没有敢抬头看他的。大王所赐的金玉丝帛全部藏在家中,时常留意买卖田地和房屋,大王以为他哪里像他父亲?父子异心,恳请大王不要派遣他去。”

“老夫人请回吧!寡人意已决矣!”赵括母亲说的这些他早听说过,虽然赵括与马服君是父子,可并不代表事事都要与他父亲一样,不同的将领有不同的领兵方式,就像一国之君,不同的国君有不同的治国之道,武灵王在推行“胡服骑射”时说过:只要是对国家,军队有利的,方法不必一致。

赵括母亲坚持道:“大王终究要委派他,若他失职,马服君的家族可以不受牵连吗?”

“善!”赵王承诺道。

赵括是在一片赞誉声中长大的人,是赵国的军事天才,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质疑,而最大的不信任竟然来自于自己的母亲。

“将军!”李牧走近赵括,行了军中肃拜之礼。

赵括半眯着眼睛看清来人,打了一个酒嗝,道:“哦?是年轻的郎中令啊!”

“正是卑职!”李牧回答道。赵括大概是他见过的武将里最不像武将的人了,他虽然身高八尺,却是秀眉凤目,颜如舜华,第一次见到他时,金玉鞍,紫骝马,一袭湖蓝锦衣,气宇轩昂,意气风发,要不是斜挎腰间那一把亮瞎人眼的太阿宝剑说明他的马服子身份,李牧还以为是哪一位公子。然而,此刻的他,眼里一直闪烁的那团熠熠星火却不见了。

“你来做什么?也是来催我走的吗?”赵括问。

“卑职听闻将军在此,特来看看将军有什么需要的。”其实李牧是来看看他是否安好。

好长时间的沉默后,赵括突然问:“你也觉得我只会谈兵法吗?”

“将军是当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李牧没有撒谎,赵王不是昏君,他难道不知道那些中伤廉颇将军的传言是秦国有意而为?只是长平的几十万兵力已经是赵国的全部,而赵国作为四战之地,他国也正对着赵国虎视眈眈,一旦兵临城下,邯郸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最重要的是粮草已经供给不上,赵国拖不起了,这是其一;其二,赵括自小跟随父亲马服君东征西伐,多次在战事中帮助父亲扭转局势建立战功,绝非泛泛之辈,他在马服军中声望颇高。其三,赵国所有可用的武将里,除了廉颇,就只有乐毅,赵括和田单了。乐毅将军年岁已大,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而田单本是齐国田氏王族的远亲,来赵不过三年,如此大任难以服众不说,赵王对他始终还是不够信任。

赵括何尝不知,《孙子兵法》有云:“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兵贵胜,不贵久。”旷日持久的战争对任何国家都不会是有利的事,更何况是国力并不强大的赵国。他接着喝一口酒,问李牧:“这场战争打到现在,你认为我军有几成胜算?”

“卑职不敢胡乱猜测,从来没有必赢的棋,更无必胜的仗;不到最后一刻,结局如何谁也说不准。”李牧回答。

赵括看一眼李牧,淡淡地道:“大王没有看错你!”。

李牧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当初年仅十八岁的自己被提升为郎中令时也是反对声一片。

半钩斜月朦朦胧胧的,几颗星子有气无力地,敷衍地放出点比萤火虫还微弱的光。二更敲响,赵括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把酒壶递给李牧,道:“喝一口吧!这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会面了。”

李牧接过酒壶一饮而,道:“卑职在邯郸静候将军奏凯而归!”

赵括到达长平,与廉颇合了兵符,接管军籍,而廉颇只带了都尉傅抵等百来个亲信返回邯郸。

听闻赵王果真换下廉颇,改以马服子赵括为将,秦王也暗地里做了调整:委派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王龁为裨将,并严令军中,有胆敢泄漏武安君为上将军者,斩!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将领一任令,换将改令,调整委任军吏本是常规,也是防患于未然,更何况廉颇主守,赵括主攻,改换号令,重肃军纪更是势在必行。

三日后的午正时分,后方守将派人来报,说有八千秦军直奔我军北垒而来。当下是丰水期,秦军不可能东渡泫水来攻赵军主营,但上游水量颇少,赵括料定秦军会越过丹朱岭河段袭击我军北垒,他早已安排好精兵伺敌动止。先锋作战,必须勇将锐卒,一则壮我志,二则挫敌威,这首战赵括安排的是许历。

许历何人?十年前,秦国包围阏与,赵括的父亲赵奢受命前往救援,军队行至距离邯郸三十里的地方,赵奢就停驻不前,修筑壁垒并向全军下令:“如有为军事进谏者,处以死刑!”是时秦军驻扎在武安以西,擂鼓震震,军声如雷,振得武安的瓦砾都在颤抖,有一军侯进言急救武安,赵奢手一挥,即刻有士卒上前把那军侯拖下去斩了。赵奢坚守壁垒,一连二十八日军队不向前一步,还继续增建壁垒。一日,赵括发现营中潜入一人,料定是秦军的间探,就与父亲密谋佯装不知,还好酒好肉招呼款待,席间言谈无不暗示他们驻军殆战的打算。间探返回秦营,如实禀报,秦将大喜道:“赵奢离开国都三十里就停驻不前,还增筑壁垒,看来阏与非秦莫属了!”而赵奢待秦国间探一离开,便下令全军卷起铠甲武器,急速向阏与进发。二日一夜后到达目的地,再令出色的射手驻军于离阏与五十里的地方,筑垒伺敌。秦军获知消息,连夜全副武装,气势汹汹倾巢而出。

赵奢刚收到秦军的消息,就有侍卫来报说:“军士许历求见!”

赵括闻信吓了一跳,许历是士大夫之子,自小喜欢挥刀弄剑,性格刚直不知回转,是赵括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此番必定是为请谏而去,赵括冲出营帐想去拦他,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他道:“赵军的到来出乎秦军的意料之外,他们必定来势凶猛,请将军一定要集中兵力严阵以待,否则,我军必败!”

赵奢看一眼许历道:“你就不怕死么?”

“怕!不过末将既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所以还请大将军让末将把话说完。”许历答道。

“接着说!”赵奢令道。

“北山陡峭险阻,山石林立,易守难攻,所以此战先占据北山者为胜!”许历冷静分析道。

“来人!”赵奢扬声道。

“大将军!”赵括忙向前跪下,为许历求情。

赵奢没理会赵括,令道:“国尉杨占元听令:速领精兵一万,无论如何要在秦军到达前先占据北山!否则,军法处置!”

见杨占元领令下去,许历又道:“末将愿按军令接受死刑!”。急得赵括在一旁直拉他的手臂。

赵奢扬手打住,道:“一切等回邯郸再做处置!”

杨占元果然不负众望,成功抢先占领了北山。秦军到达后,几番尝试不得上山,待到他们将士疲惫,士气低靡之时,赵奢又令许历、赵括各领兵两万由左右两翼夹击,秦军大败,仓皇卸甲而逃。阏与得救,赵奢凯旋归朝,赵惠文王大悦,赐赵奢良田千亩,封号马服君;而许历的进谏因是在赵军离开邯郸三十里驻军地以后,不算触及军令,所以不仅不杀,赵惠文王还谓其“有勇、有谋、有担当”,赏金一千,升为国尉。

如今的许历,已成为赵国响当当的一员大将,更是赵括不可或缺的左臂右膀。许历站在北垒的制高台上,眼看着五大夫王陵带领八千秦军渡过泫水,开始向山上攻来。待秦军前锋行至山腰时,许历右臂一举,遂见一排巨石轰轰地直滚而下,秦军的哀嚎声刚起,又听山上擂鼓威振,赵军呐喊着从三面冲奔下山,宛若天降神兵,浩浩荡荡,他们以破竹之势,不足半柱香的功夫,八千秦军只剩下寥寥数十人,领将王陵仓皇退逃。大获全胜的赵军高声欢呼,许历面上跟士卒们一样开怀,然而看着满山坡上横七竖八的秦军尸首,他心下暗忖:北垒的南坡山石林立,陡峭险阻,所谓“山陵之战,不仰其高”,此战与阏与那一战如出一辙,秦军涉水攀山客攻赵军实与送死无异,王龁不可能不知,这究竟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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