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九个月过去,邯郸还是没有被攻下,秦军伤亡无数。日前,长平战后被司马梗平定的太原又被赵军突袭夺回。诸侯联军的攻击愈加紧迫,王龁屡次退却,前方失利的消息日日传回秦都咸阳。昭王心焦之时,有心人传说武安君在府中幸灾乐祸,道:“大王不听臣的意见,现在结果如何?”
秦王听了,怒火中烧,亲自去武安君府邸,逼着他起床见驾。
昭王命令道:“你就算有病也要去,起不来,卧着也要为寡人领兵!立了功,是寡人之愿,会重赏你;若你不去,寡人会恨你!”
武安君顿首跪拜,道:“臣知道,只要臣前往领兵,就算没有战功,也会得免于罪。如若不去,即使无罪,也免不了被诛杀。然而,臣下依然希望大王能够听听臣之愚计,放过赵国,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以应对诸侯间的变故。安抚恐惧的,攻伐骄纵傲慢的,诛灭无道的,以此来号令诸侯,天下即可平定也!为何一定要以赵国作为最先进攻的国家呢?此所谓为一臣屈服而胜天下也。大王若不能体察臣忠心为秦的心意,必须要在赵国得到心理上的畅快,以至于降罪于臣,此亦所谓胜一臣而为天下屈服也。战胜一个臣子的威严,难道比战胜整个天下更大吗?臣听闻贤明的君主爱惜自己的国家,忠诚的臣子爱惜自己的名声。国破不可复原,死卒不可复生。臣宁愿伏受重罚诛杀而死,也不忍为蒙受耻辱的军队的将领。愿大王详察!”白起说完又拜了两拜。
秦王不答,拂袖而去。
翌日早朝,秦王下诏:“武安君白起抗旨不尊,念及战功彪炳,免诛九族,去武安君号,贬大良造为士伍,迁之阴密。”
武安君接诏之时,郁气攻心,晕倒在地。一时间卧病在床,不能即可启程迁往阴密,暂时依然在武安君府修养,只是把武安君的御赐匾牌撤下了。
三月后,战事愈加紧急,王龁愈战愈退,伤亡惨重。大王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朝中大臣们都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龙颜,脑袋瓜子儿不保矣!大臣们无计可施,怨天怨地怨武安君,他们以为,若武安君出马,也许这场战早就打完了。于是,有人请奏秦王,道:“白起被贬为士伍,已经三月有余,如今还住在武安君府邸,似乎不合规矩。”
秦王也是满心怒气没处排解,于是派侍臣去驱逐白起,令他不得再留咸阳。
次日早朝,商讨完国事,昭王向群臣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应候向前一步,道:“白起昨日已启程前往阴密,臣听闻他离开的时候,怏怏不服,颇有怨言。曾有公叔痤谏魏惠王,说商鞅奇才,若惠王不用,当杀之!白起虽有罪,他的能力却是名扬天下的,如今他不能为大王所有,当杀之!”
秦王听了,点点头道:“应候所言极是,人才,若不能为我所用,定也不能为他人所用,为我所用者,留!不为我所用者,杀!”
是时,白起出了咸阳西门十里,刚刚抵达杜邮,忽闻身后马蹄声,他还以为秦王改变心意,再请他回去;可惜来人是秦王使者没错,却不是请他回去,而是带来了御赐宝剑,令其自裁。”
哀莫大于心死,想他白起为秦国出生入死,夺取了多少城池,立下汗马功劳不计其数,到头来竟是如此结局。白起接过宝剑,哈哈狂笑,道:“我白起对上天有何罪过,竟然落得此般下场?”
良久,白起把剑架上脖子,道:“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国降卒数十万人,我用欺诈的手段,将他们尽数阬杀,是足以死!”说完,手一划,力量之大、速度之快,脖子上还未见血,人已经倒下了。
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名震中原的大良造,常胜将军,武安君白起,命绝杜邮。武安君一生为秦战胜、攻取七十余城,从无败绩。他的死,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鄢郢、汉中,上党,长平,所有那些他进攻过的地方,百姓们闻讯,欢心庆贺,老天有眼,终于让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得了报应;而秦国百姓们,知道他死而无罪,都为之怜悯惋惜,一连数月,都能在秦国的城邑、乡间见到祭祀武安君的香火缭绕。
说来也奇怪,自武安君离世,漫天飞雪一连半月不止,到十二月朔日,道路积雪已经五尺见厚。秦军羁旅,粮草无法准时送达,士卒们每人每餐只能分到一个馒头,疾风雪舞,滴水成冰,士卒们饥寒交迫。
消息传回咸阳,应侯向秦王举荐郑安平前去攻赵。秦王恩准,让郑安平即可领兵两万,护送十万粮草前去协助王龁。
那一天,雪停了,旷野茫茫,雾凇沆砀,天与云、山与水,上下一白。郑安平的到来,终于让士卒们吃了顿饱。王龁乘着士气,再一次对邯郸发起了猛攻。赵军这边,廉颇因为在上一战中不慎扭伤了脚踝,此战由燕国客将乐乘和裨将庆舍领兵,也许是赵王信不过客将军乐乘,也许是担心赵军可能会因为廉颇的伤而士气受损,赵王特命太子监战。正前方,黄金战马、旌旗缤纷,赵军士气高昂。随着战鼓擂响,两军前锋呼喊着向前冲,远远望去,奔跑中的士卒像雪地上滚动的松果,一粒粒,一串串。
郑安平被安排在后方留守,他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他是大王派来协助作战的,竟然被安排在下军守粮草。他正嘀咕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就有士卒来报:“不好了,兵器库着火了!”
“什么?”郑安平气急败坏地推开报信的士卒,冲出营帐。兵器库已经浓烟弥漫,跨着胡地高马的赵军,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营地各个角落,一时间人喊马嘶,乱做一团。郑安平大喊一声,抽出长剑就向一个赵卒刺去,然剑锋还未触及赵卒,他的脖子上已经被架上了另一把剑。
郑安平悔恨莫及,王龁提醒过他,说赵国有一支鬼魅般的轻锐军,不知何时就会出现,让他一定要提高警惕。他太大意了。
而在前方,尽管乐乘一再请求太子呆在后方监战,太子却坚持要亲自出战,道:“赵国的子民,就连来自燕国的乐将军您都在为我赵国而战,我身为太子,怎可躲在将士们的身后?”
太子仁厚英勇,实乃赵人之福。若论单打独斗,太子的剑术绝不输常人,然而这是战场,敌我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更何况由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太子上阵,必定是敌人的众矢之的。乐乘特意拨派了一队精兵保护太子安全,却还是让一个秦国都尉得了手。他乘太子护卫被一队秦军纠缠时,抓住机会,连发三箭,一箭正中太子左胸。后来才知道,那个都尉就是长平战时用毒箭射杀赵括战马的士卒王翦,因为长平的战功,他已经由当初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士卒,一转成了都尉。
太子战死,军心开始涣散,乐乘见状,举剑呐喊:“太子为国捐躯,将士们!为赵国,为太子!”
“为太子而战!”裨将庆舍也举剑。
“为太子而战!为太子而战!”为太子而战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大家同仇敌忾,戮力一心,激愤的士卒们像虎狼一般杀向秦军,舍生忘死、义无反顾。本以为太子的死会让赵军溃败,没想到竟然让乐乘逆转,此刻的赵军像是一群失控的野兽,残暴凶猛,愈战愈强,愈战愈勇。秦军刚刚为赵太子死升起的那点士气,转眼又消了去。王龁正想着是否应该退兵,暂避赵军的强劲势头。忽然信兵急报,后方大营遭袭,兵器库起火,急需支援。王龁立即下令鸣金收兵,乐乘也不追。他心里很清楚秦军后方发生了什么事。另外,太子战死,他作为主将,难辞其咎,也该回去领罪了。
王龁赶回后方的时候,现场一片狼藉,除了兵器库那边,不时传出一两下烧断木器的毕剥爆裂声外,整个大营里悄无声息。王龁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飞身跑到粮草库,一看,哪里还有粮草的影子。王龁呆立了一会儿,突然呵呵笑出了声,转而咬牙切齿道:“敢情这郑安平是特意来给赵国送人送粮草的啊!”
郑安平带二万士卒降赵,十万粮草颗粒无存。依照秦国律法,被举荐人犯罪,举荐人同罪,郑安平投敌叛国,举荐人范雎罪当收捕三族。应侯席稿请罪,秦昭王恐怕伤了他的心,下令全国:“有敢言郑安平事者,以郑安平的罪治罪。”而且加赐相国应侯,赏赐食物日益丰厚,以顺适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