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殇之雁门飞雪(122)

“李戈,以后,我就是你姐姐!”

“李戈,这是你爱吃的小甜饼。”

“……”

有时候,感知是件很奇特的事。就像此刻,李戈还没进屋,就已经感觉到了异样。当他看到冬儿红肿的双眼,他知道他终究还是迟了。

李戈敲了敲门,见没有回应,又敲了两下,唤了声:“将军!”

李牧好似听不见,依然静静地坐着。冬儿说,将军这样已经一天一夜了,喊不听,叫不理,谁也不敢进去。

三日后的下午,李戈再一次敲响李牧的门,依然没有任何回应。李戈自顾道:“将军,刚才大门守卫通报,有人求见将军,那人说他姓李,名常。”

李牧的背好似僵了一下,须臾,缓缓转过头来,问:“他叫什么?”

“李常,姓李,单名一个常字。”李戈答道。

李牧看了一眼榻上的阿梨,突然站起身来,忙道:“快,快让他进来。” 也许太久没动,又起得急了,李牧差点摔倒。

“将军恕罪,属下已经自作主张把他带过来了,人现在前厅候着。”李戈第一眼就已经认出他是谁了,因为他无论是相貌还是动作举止,都跟将军一模一样。半月前,孺人姐姐交给他一封信,说如果哪天将军犯糊涂,就让他把那信送到延陵公子手上。看来,孺人姐姐早料到将军会想不通,也早料到只有那个孩子才能让将军站起来。

燕去燕来,春去还又春归,人去何日复回?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人生最苦,生离、死别。

阿梨已经入殓,李牧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将军,时辰到了。”李戈道。

李牧手扶着棺木,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里面的人。

“将军,封棺时辰到了。”李戈又道。

李牧依然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一只小手缓缓覆到李牧的手背上,轻声道:“父亲,让母亲去吧!”

满腔悲恸的李牧,含泪看了那孩子一眼,到底还是一指一指地剥离开了。

花开花谢君将别,别时落花苦时节。

漠漠梨花,漫天缟素。

花瓣片片,化作一只一只的白蝴蝶,翩翩逐飞,团团追舞。不知是阿梨随了梨花去,还是梨花随了她去,终究留她不住。

第28章 良将身亡赵亦亡

春雨萧萧,又是一年寒食天。

阿梨坟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忙前忙后,大的闲立一边。一如去年那天,李牧悲痛不能自己,李常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从入殓,盖棺到封棺再至入土全权主持,独当一面。李牧常想,若是没有他,那一天会是怎样,若是没有他,他又如何能熬过这漫长的一年。每个人都说他像极了儿时的自己,然而李牧以为,自己远不如他。

“阿梨,你把我们的儿子教得很好。”李牧心道。

寒食多风雨,前后歇了不足一个时辰,又下起雨来。父子二人忙收拾好了东西,跑进茅屋里去躲雨。

“这园子的花开得真好。”李常道。

“不如去年好!按你母亲说的,去年的花厚得像雪山一样,压得树枝都弯了。”李牧想也许是因为阿梨不在的缘故,梨花也开得少了。

李常看了一眼父亲,道:“父亲很想念母亲吧!”

李牧点了点头。

“孩儿也想念母亲,只是,却觉得这样也许更好。”李常顿了顿,道:“听黎叔叔说,母亲以前受过严重创伤,导致心肺脾肝肾五行受损。自孩儿记事起,母亲的身子就没好过,天长日久地受病痛折磨,走了也许是一种解脱。”

李牧的眼里满含伤痛,道:“父亲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

“父亲可知道,孩儿以前就见过父亲。”面对李牧疑惑的目光,李常接着道:“那日,母亲砌了个好高好大的雪人,她说那是武安君。孩儿听人说过,也会唱‘武安君,驱匈奴,灭狼虎,威武,威武!’,孩儿心想,要是能见武安君一面就好了。没想到,武安君真的来了,只是,孩儿见到的武安君却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威严,沉静,他像个疯子一样拉着母亲不放,我想去推开他,却听他说母亲左手中指是伸不直的,我才想他大概是认得母亲的。母亲病重的时候,常常在梦里喊将军,父亲……”李常停了一下,看看李牧,解释道:“我是说延陵父亲,他知道母亲放不下父亲,所以只能让父亲把母亲接了来。父亲去接母亲那日,孩儿就在竹园里,跟延陵父亲一起。”

李牧湿润的眼眸里,映了一园子的梨花。

“当孩儿被告知,孩儿的亲生父亲是武安君的时候,孩儿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应该说孩儿一早就知道。自父亲第一次去府里,府里的人就背地里议论说孩儿跟武安君长得一模一样,猜测孩儿是武安君的儿子;孩儿第一次见武安君也觉得似乎在那哪儿见过,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铜镜里。”李常微笑道。

李牧注视着李常,道:“父亲让常儿失望了。”

李常摇了摇头,道:“一般人只有一个父亲,孩儿有两个,一个是鼎鼎大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延陵公子;另一个是大名鼎鼎,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武安君,孩儿觉得骄傲都来不及。”

李牧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有常儿这样的好儿子,父亲也觉得很骄傲。”

“父亲,跟孩儿说说母亲吧!她以前是什么样的?”李常问道,以前怕触及李牧的伤痛,他从不主动在父亲面前提母亲。

“你母亲?”李牧想一想,道:“她很特别。”

“哪里特别?”李常一下子来了精神。

“唔…..”她于他是最特别的,可具体哪里特别,他又说不上来,想了想,才道:“你母亲擅骑射。”

“哦?母亲擅骑射?”李常想象不出来,病弱的母亲竟然会骑射。

李牧点头,道:“你母亲的骑射大概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真的?跟李戈叔叔比如何?”李常问。

李牧低头小声道:“别让你李戈叔叔听到,他是你母亲的手下败将。”

李常张大眼睛,李戈叔叔已经很厉害,竟然还输给了母亲?“那跟父亲比如何?”李常又问。

“就骑射而言,父亲远不是你母亲的对手。”李牧答道。

父亲可是打遍邯郸无敌手的郎中令,他都比不上,那母亲该多厉害?他不信。

“不信?你去问问你李戈叔叔,还有周顺叔叔。”李牧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去问周叔叔,他大概心里不大舒坦。”

“为何?”李常问。

李牧微笑道:“是这么回事,有一次,你母亲跟周叔叔比骑射,你母亲怕你周叔叔在将士们面前输了没面子,特意让了他两箭,他为这事心里硌了好久,后来还一直吵着要跟你母亲再比一次。”

李常不平静了,周叔叔可是赵国骑射第一人呀!连周叔叔也没能赢?那母亲该是第几?

李牧转头凝望儿子片刻,道:“其实,骑射最厉害的,不是你母亲,也不是你周叔叔,而是你舅父,襜褴单于句豹。”

舅父?襜褴?单于?李常一下子呆住了。

“你母亲是襜褴居次,也就是我们中原人所说的公主。”李牧道。

李常诧异地盯着李牧,那深沉的眼眸里到底还有多少他没听过的事。

李常在雁门已近一年,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所有的一切。他父亲和母亲的故事,就如那雁门飞雪一般,有落花缤纷的烂漫,有锥心刺骨的寒凉,梦幻,深沉,厚重,不可忘。

七月,中原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内史腾攻韩,俘获了韩王安,所有韩土尽数归秦,七雄之一的韩国彻底从中原的版图上消失,变成了秦国的一个郡,颍川郡。若说意外,倒也不算。上年九月,韩王向秦国献出南阳,秦王派出军队,任假守腾代理南阳郡守时,其实就料到会有今天。周赧王年间,秦国不计代价攻取宜阳,打通三川,就为得到南阳,窥伺周室,可见南阳地理之重。秦国得了南阳,等于在三晋挖了一个口子,第一口先吃了韩国,接下来要吃的,不是魏,就是赵。

这一日,李牧把儿子叫到书房,神情肃穆。

细心敏锐的李常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问道:“父亲有事要跟孩儿说?”

李牧缓缓点头,道:“边塞天气恶劣,条件艰苦,父亲本以为在邯郸长大的常儿会不适应,没想到一晃已经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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