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
冷白手指上前拍开封泥,周涣说谢谢,将口朝下,酒水哗啦一地,再端正酒坛认真问道:“为什么没有酒了?”
“……”雨师妾沉默,“我喝了。”
他瞪大了眼,好委屈好委屈:“你怎么能这样?”
雨师妾眯眼:“我为何不能这样?”
“这可是我一两银子买来的蓝桥风月,我一口都没喝呢,当然不能这样。你偷喝了我的酒,我生气了。”
雨师妾心道你生气吧,抱胸开口:“你酒量浅薄,寻常小酒便醉成这样,真喝蓝桥风月岂非醉上三天三夜?”
周涣抽了抽鼻子:“才不是,你都没见我喝过,我不是这样的,你都没见过。”
果真醉糊涂了,她还得调查那些水源,想了下把他丢街上出意外的可能性,余杭治安良好没有意外,忙完接他应该可行。
周涣见她有临阵逃脱的意思一把抱住手臂,刚张开口却打了个轻声的嗝儿,揉了揉鼻子迷迷糊糊道:“你居然要走,你不能丢下我,从婆桫出来后好几天不见你,我、我……反正你不能走,也不可以走,你得赔我的酒。”
“怎么赔?”
“陪我喝酒呀!我听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你我今日就结义金兰,痛饮三百盏!”
雨师妾眉头一皱,如临大敌,后退一步劈下酒坛,冷冷地问:“酒有什么好喝?”
“酒怎么不好喝了?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似想起不美好的回忆,她打断掉书袋行为:“酒道辛辣,若想断愁忘忧何不自戕而了却此生,便什么都解脱,什么也不用管。酒如是,茶亦如是,一辣一苦,无甚好说,只是世人强加附会罢了。”
周涣浑身一抖,打了个嗝儿,好嫌弃地捂住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醉醺醺的琉璃眼睛,嗫嚅道:“原来你不喜欢喝茶啊,我看到你经常喝茶诶……”
“茶有益。”
“对、对你有好处的你就要喝吗?哪怕你其实很抵触……”
“是。”
他偏头想了想:“那对人是不是也这样呀?即便你很讨厌,但他对你有益,你便要亲近他……”
她一顿,答:“难道不是吗?”
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呜哇一声吐出来。
翌日,日上三竿。
宿醉醒来,睁开眼,是云家富丽堂皇的厢房,融融春光穿过窗台的桃花石盆栽映在指尖,周涣捂着几欲开裂的头颅,模模糊糊只记得劝酒那一幕,捂着肩气势汹汹找到小花园里刚接下狐朋狗友送的大红蟋蟀的云湦:“云湦,你昨晚是不是打我了?”
云湦捏扇:“放屁!”
“那我怎浑身腰酸背痛?”
“不是吧,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居然都忘了?”云湦心疼地左手砸右手,“浪费啊!”
周涣咬到舌头,瞠目结舌道:“什、什么?”
云湦走到黄灿灿的连翘花下,指着一条赤条条的条凳,声泪俱下:“这是你媳妇儿。”
紧接着,他用半个时辰重现昨晚他是如何耍酒疯,如何抱着条凳不放,如何和条凳拜堂成亲。
原来我会耍酒疯吗?
原来我醉了后这么傻的吗?
原来我酒品如此丢人现眼的吗?
周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侥幸地问:“除了这件……我还干了其他丢人的没?”
“有!昨晚遇到雨师,你抱着人家袖子又说星河缎又说笋姐姐又说饭票姐姐的什么意思?你俩何时关系这么好了?”云湦看热闹不嫌事大道。
周涣捂着酡红已退的双颊:“完了完了。师父托她照顾下山的我,她穿衣服跟笋似的,我便私底下称她为饭票,完了完了。”
扇子在手中转了个圈儿,云湦幸灾乐祸道:“那你应该是被她欺负了,我当时要事在身,是托她送你回来的,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她么,说什么冷厉狠辣毫无人性,兴许醉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恼了人。”
“……确实说得过去,为何是我被她欺负,不是她被我耍酒疯欺负?”
“你那半斤八两的剑术能打过她?”云湦摇了摇手指,“没被一指头捏死就算不错了。”
啧,话虽难听,确实如此。
他很想了解昨晚自己到底还干了什么丢人事,找了个角落扒拉乾坤袖。
灵符,不是。
朱砂笔,不是。
炼妖壶,不是。
引灵铃,不是。
《水经注》《大晁真情记》《捉鬼:从入门到放弃》,更不是。
终于,在角落翻出一把积灰的铜铃。
这是在山鬼村时给的铃铛,事毕后本想归还她却道不必,说此物可随时与她联系。那时自己还对她颇有意见,听罢转眼将东西扔角落积灰,没想到今天别有用处。
说起来,她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己从来不知她住所在哪。神女的话,还是九重天吧。
周涣想完吹了口灵气,铃铛颤动,伴随着清幽的铃声从里滚出一个圆滚滚的青面小鬼来。
第一次动用铜铃,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半晌小鬼大叫“道士啊”捂脸转身。
周涣反应极快揪住肚兜带,那鬼童却狡猾得跟泥鳅似地,反身一咬大叫臭道士,周涣平白无故挨了一口,捂着伤口嘀咕:“嘶,你这小鬼好生凶狠,是雨师妾豢养的?她怎么在铜铃里养这东西,给我之前也不说说有鬼在里面安窝……”
“那不是窝!不是窝!是家!”鬼童挥手道,听到雨师妾的名字停下挣扎惊诧地问:“你、你说到雨、雨师……你认识她……”
周涣摸了摸他天灵盖上用红丝带缠的冲天炮,有心逗逗他,显摆道:“岂止认识,贫道与她还是同行几个月的伙伴,如今有要事要找她商洽,你可知她在哪?”
第49章 耍酒疯的后果
江水奔泻不息,波光粼粼,白沙杨柳,白鹭振翅。
雨师妾临水而踞,长发垂在群裳上一并散开,如云如藻,璎络宝石在阳光下剔透如琉璃塔。身旁还蹲着一坨黑滚滚毛茸茸的没见过的小兽,偶蹄独角,身长二尺,状若麒麟,正咔嚓咔嚓啃着骨头。
周涣想了想了选择挪过去。
“来了?”她正在用琉璃瓶子装江水。
“来了。”
“你不爱找我,更何况动用花铃,有事?”
鬼童受这一瞥,胆怯地缩进铃中。她缓缓抬眼,眼角投下一片阴影。周涣鼓起勇气挠了挠脑袋问:“确实有事……昨晚,我喝了酒。”
“正一弟子,酒荤不忌。”
“……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想问有没有打扰到你?”
“有。”
果然……!周涣耷拉脑袋,发带垂过肩头:“我之前没喝过酒,也不知道自己酒品如何,但师兄都给我说了,我酒品实在不太好,今天便是专程来找你,若有冒犯实在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岂能解决?”
“若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定负责到底。”
“罪大恶极?应说不上……”她认真地想了想,“给大黄说媒这种事,应是不算罪大恶极的。”
……啊???
周涣露出迷惑的神情。她一手摸着小兽,一本正经道:“才一晚上就忘了亲家?你说它和大黄很有夫妻相,一定要与我结为亲家,仅仅一晚便不作数了么?”
“……?”
“你还说,若日后生了狗崽,公的叫美丽,母的叫英俊。”
“原来我的取名审美水平这么差吗?原来我的审美被你同化了吗?”周涣倏然站起来,显然世界都崩塌了,内心惊涛骇浪汹涌磅礴,心下不禁再感慨酒果然不是好东西。
雨师妾一顿,宽广的云袖拂过翠浓露草尖,眉眼似也镀了层夏晨微凉的露气,严肃道:“除此之外,你还说了一些话。”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便是这么来的,三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此话诚不欺我。看着她步步走近,气势压迫下竟被逼得步步后退,自己究竟还做了什么丢脸事啊!周涣在心里把自己锤了千万遍了。
她冷冷一笑,抱臂踱来,每一步都踏着玄冰,目若寒芒:“我是笋,七层星河缎,长期饭票,嗯?”
最后一个音微微上挑,颇有怒气。不是没见过她发怒的样子,周涣头皮发麻,思绪百转千回,情急道:“……嗳,师父好像来余杭了,贫道告辞!”说罢转身逃跑,刚跨出半步,三枚柳叶几乎是擦着鼻梁飞过,被钉的柳树颤了三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