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受长生(55)

扶着额的他表情煞是难受,慢吞吞道:“嗯啊,吃了两口……这碗里,这碗里有酒啊……”

歌女柔声道:“自然是有酒的。这酒酿圆子是咱们春风十里楼的一绝,多少达官贵人来咱们这都得点上一碗呢,彩袖殷勤奉玉钟,夜看钱塘灯火实乃人间一道乐事呢。”

原来有酒酿啊,怪不得,怪不得他晕乎乎的。

歌女娇媚的五官像水黾爬过的池面,轻轻浅浅揉割成模糊光晕,温柔道:“这酒酿又叫醴,由糯米发酵而成,酒味浅得很,就是姑娘家也吃得的,道长不会这点就醉了吧?”

……他好像真的有点醉了,原来这就是醉么?

云湦不禁屏息:“天呐,孟师叔虽不准弟子饮酒作乐可你总不会连酒酿圆子都没吃过吧?你不是……”你不是一向跟猪一样么。

“我……我不知道……”

歌女担忧道:“道长莫非是不能吃荤腥?奴接待过道观的道士,确实是不能喝酒吃肉的。”

“不能喝酒吃肉的道士会来找你们?”云湦道,“他是正一教,能吃的,不过……”

无名山是正一教,正者不邪,一者不杂,万法归一,道在其心。

“不过……我从来没……”周涣接过话茬,确实从来没吃过酒,话未说完碗碟一震咚地声栽倒了,脸都是红的,跟蒸好的阳澄湖大闸蟹似的。

歌女瞠目结舌,二人面面相觑。须臾,云湦跳开。

这这这这这!!!见过酒量窄的,没见过酒量这么窄的!!!

纱帘外的风还带着钱塘潮水的腥气,他伸手推了推人,没有反应,左手敲右手啧了一声,道:“真是开了眼了!本想一夜风流,谁知会被拖后腿!怪我今天没看黄历,一下遇到俩倒霉事!”

歌女调笑道:“芈姑娘已被气走,公子目的已达是不必留夜的,不如带小道长回去。”

左右目的达到,云湦点点头,命随从架着沉醉不醒的周涣,自己取了十两银子递给她。

歌女欠身行礼:“奴都懂。这就让姐妹们说您夜宿花间的风流战绩,公子今天要我们说几个人?”

云湦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悄声问道:“你们姑娘家最讨厌男人一天把几个姑娘?”

歌女莹莹的姣容暴露一丝杀气:“恕奴直言,若奴的心上人来青楼,且不说他过夜,便是他敢往这瞅一眼奴都要了他的狗命。”

云湦无端一抖觉得后背有些凉快,压低了嗓子认真道:“好,那你就说我今夜要了一个姑娘。”

歌女道:“真的只要一个吗?一夜才一个是不是有点……”

云湦捏了捏下巴认真想了会儿:“那还是改成十个吧。注意,描写得越生动越好,我就不信退不了这个婚了。”说罢打开错金象牙细拉花折扇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家。

云府坐落在遥远的东大街,更深露重需得抄近道过。还没来得及体验温香软玉环肥燕瘦就得打道回府,这个纨绔子弟窝了一肚子火,见随从杵在原地半天不走怒踹道:“抖得跟筛糠似的见鬼了啊?”

小厮软了腿:“少、少爷,确、确实见了鬼啊……”

云湦道:“云府给你伙食开好了让你长天眼了是不是?”

“……少爷,我没骗您,是真的,不信您看!”

顺着哆嗦不止的手指望去,三丈开外的地方,一横弯桥落月,桥头残柳翩翩,河水哗然。晦暗之处,立着道凄冷冷的森森白衣,发如长瀑,悬着一动不动。

第48章 醉酒

“少爷,我就说我没骗你,你也吓住了不是吗。我、我听说附近的村子有瘟疫,死了好几个人,会不会是……”

“谁吓住了?你才吓住了,不会说话就闭嘴。”云府的伙食果然开太好了。云湦瞥了眼白影,他也随燕袖雪下山除过好几次妖,心细胆大见怪不怪,从护卫手里拔了把剑,高声问道:“敢问阁下——”

那人转过身,露出雪白的脸,眉心朱砂痕血滴滴的红。

云湦弃剑道:“没什么鬼,真要有鬼就你这个胆小鬼。”

小厮显然想反驳,云湦理了理袖子,冲白影拱手道:“更深露重,雨师姑娘怎独自站在此处?”

树下白影动了动,持伞步步走来。鬼是没有脚和影子的,小厮这才发现她有脚有影,只是一身冷气仿佛已死之人,大晚上还撑着把素净白伞,但伞面一抬,露出的容颜极为好看,眉是眉眼是眼,仿佛见过的仕女图,步履从容优雅,反而像深闺里的大家小姐。

夜凉如水,漆黑如绸,雨师妾墨眸微动像烛台下两粒乌檀珠,目光落在他俩身上,安静只持续须臾,道:“好玩吗?”

本以为她会说其他的,没想到开篇是这句,云湦略一迟疑不晓得她的底细,笑道:“兴哉乐哉,倒是见到雨师姑娘更为惊奇。”

雨师妾答:“余杭出了事,我在调查。”

云湦道:“什么事?在下好通知为官的叔叔。”

“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说罢眼睛转到周涣身上。

云湦暗叫不好。雨师妾算他们的长辈。听闻周涣下山后孟师叔表面不说私下却担忧得紧,便请她照拂涣师弟,平时长辈样子拿捏得十足,周涣与她的不对付有目共睹,眼下怕不是来兴师问罪了。

师弟啊师弟,你看这一个个都围着你转,幸亏你遇到了师兄,看师兄我怎么给你圆回去。

云湦清了清嗓子,准备大显身手,电光石火间周涣拉住她的袖子。

云湦愣了愣,雨师妾也愣了愣。

师弟啊,这将是你人生最丢脸的一夜了,若你清醒怕不是饮剑自戕。他想。

只见周涣醉得如同一只蒸熟的大闸蟹,被人架着也不安生,抬起一张红扑扑的蜜桃脸傻笑两下:“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层星河缎,嘿嘿,笋姐姐,你来看我了?”

“笋……姐姐……是你们点的歌女?”

云湦摇着扇子干笑两声。

指尖勾着个红丝络青泥坛子,递到雨师妾鼻尖一寸之外,傻乎乎地说:“……来,喝酒!”

她终于明白笋姐姐是说她,后退半步夺过酒坛道:“清醒点,我是雨师。”

周涣凑近打量她,水青双眸落满万户灯火与春江月色,尘世繁华都落入其中,若没一身脂粉味和若有若无的酒气恐怕以为他是清醒的。

他觑了半晌,蟹红的脸顿时容光焕发地笑了,露出两粒又细又白的虎牙:“很清醒,是雨师姐姐没错。”

“他被姑娘甩了吗?”

“哈哈,算是吧……?”云湦想着不论如何得给小师弟个面子,一滴醉实在太丢人,正要胡诌小师弟如何海量如何风流倜傥如何千杯不倒如何赢得青楼薄幸名,好死不死,小厮来报,老爷回来了。

芈姒被气走后,云老爷云夫人围着未来儿媳妇吧嗒吧嗒掉泪,当即下发职权让她不论如何把混世魔王云某人揪回家打断腿,眼下正从府里杀过来。

冤孽,冤孽啊!云湦哀嚎,作为纨绔子弟中的翘楚,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芈姒和他爹,这下强强联手焉有活地,连忙去劈周涣的手要把这拖油瓶翻院拖回府。

周涣抓得比猢狲还紧,闹脾气嘟囔道:“不要,我要跟笋姐姐待一块!”

“什么名字……”雨师妾蓦然皱眉,却并未推开他,十指将星河锻捏出了褶,在夜空里流光溢彩像九天的纱。

云湦恼道:“听到了吗,你的雨师姐姐嫌你烦不跟你待一块!快放手啊!我记得你不是属猴的啊,怎么扒得这么紧!”

周涣顶着张红透的脸不服气道:“凭什么?”

“不放手就吃白萝卜,炝白萝卜丝,红烧萝卜块,猪蹄炖白萝卜!”

“呜哇!!饭票姐姐他欺负我!!”

雨师妾的震惊更上一层楼,第一次处理这种情况,无措地看着云湦。无奈他云某人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街道尽头灯光愈发通明,把狺狺犬吠漆了金身遥遥传来。

云湦左右张望,撒开手恶狠狠警告道:“下次再带你这拖油瓶我是狗!雨师姑娘我先行一步,劳烦你把这拖油瓶送来云府!”说罢脚底抹油,一行人浩浩荡荡逃之夭夭。

灯光与犬吠拐了个弯朝另一个方向追去。夏初的夜还有些料峭之意,长风从这头灌到那头,香樟树发出娑娑的响声。

雨师妾收起了雾气蒸腾的伞,慢腾腾屈膝打量坐在地上的周涣,见他抱着酒坛样子傻傻的,天真道:“这个坛子没有口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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