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受长生(11)

门扉排开,一只纤细光洁的脚踩在羊毛毯子上,足铃一动,花奴惊吓地竖起来,惨白的脸。

璇玑踢了踢脚,大大方方抬脸一笑:“脑袋还晕不晕?”

花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璇玑不解其意,但并没放心上,朝贵妃榻走去,红绡一动,环珮琳琅,挥手招她。

脚忽地被抓住,璇玑吓了一跳,望着脚边的人。她半蹲在盆边,一手扶着盆沿一手要捉她的脚,苍白的嘴唇紧张地抿紧,额头有细汗,惊恐于吓到她了。

璇玑皱眉:“……你做什么?”

花奴后怕地抬起脸,迎上那双满是疑惑的眼睛,害怕再回到被关在地下室暴打的日子,颤抖不止,哽咽道:“……给、给姑娘洗脚……姑娘救了奴婢,奴婢是姑娘的丫鬟,丫鬟天生便是伺候姑娘的……”

表情僵住,璇玑道:“没什么奴婢不奴婢,你我都是父母给的身子,没有谁天生该做什么,亦没有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休要再称自己是奴婢。”

少女惊恐地望着她,眼睛又大又圆。

璇玑想起自己吓住了她,有些冷漠,连忙露出和蔼的笑容。本就海棠般好看的美人儿,眼角生三滴勾魂摄魄的水红泪痣,笑起来愈发眉如远山眼如春水,春波潋滟顾盼生情。

“那你觉得,伺候我好不好?”她挑起她的下巴,十指纤纤,狡黠地问。

花奴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哆嗦得厉害,轻声道:“能伺候姑娘这么天仙似的人,是奴……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美人儿笑出声,若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会在这遇到她。她分明不是她的福气,而是她的祸呀……想了想,摇摇头,支颊凝视她:“对了,白天你待的地方,还有多少你这样的姑娘?”

第10章 牡丹判(2)

是夜。褪花时永远没有夜阑人静的时刻,豪手搂楚腰,茜纱八角琉璃宫灯滴溜溜地转,上演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淮河一夜,二人蹑手蹑脚朝地下室走动。

周涣悄然跟上去。他看得见幻境中人,幻境中人却看不见他,红鲤似的身影一下扎进黑暗里,须臾,二人破开黑暗,桐灯吞吐着微弱的焰火,透过狭小的天窗能听见淮河汤汤的响,胖女人陪龟公吃酒去了,只留两个大汉守门。

璇玑望了眼鼾声比雷还响的汉子,取下门栓。这是春末,淮河之汤水汽磅礴,入夜分外凉,但门打开的那刻热气怪味扑鼻而至,声音如潮水扑来。璇玑轻声道:“我来了。”

声音闹哄哄地传来,暗室里或有还没睡的女孩,睁大了懵懂无辜的眼,惊惧之色流浮于形,有人磕头哀求,看到花奴的那刻化作一声轻呼:“花奴!”

花奴抱住她示意别出声,低声道:“嘘……别出声,我和姑娘是来救你们的。”

焰灯如豆,淮河上演纸醉金迷情,可这些热闹都不是她们的。大汉翻了个身,擤了擤鼻子,花奴魂儿都要吓飞了。璇玑将早已备好的膏药分发下去。

她早想好了法子,在看到花奴被欺凌时便窥见小黑屋里十几个同她一样命运的女孩。她递去膏药,柔声叮嘱天亮时把这些搽上,到时候胖女人发现,就说感染了时疫。

她捏准了老鸨的软肋,醉花阴往来都是贵客,届时会命人把她们扔去乱葬岗,然后她们就可以跑了。

女孩们磕头谢恩声此起彼伏,泪眼朦胧地望着她,道:“璇玑姐姐,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呢?这么多人,老鸨一定会怀疑到你头上的。”

璇玑秀致的脸漾开一丝暖春笑意,音如莺啭,道:“这不是值得你们担心的事,老鸨那我自有办法。等出去了,离开淮河,离开淮城,总之别回到以前的地方。”

宫灯柔柔,兽炉喷瑞香,依依白烟作天女柔荑绕梁,门扉隔开花色酒香。璇玑净了手,坐在桌边纤手破新橙,花奴扑通跪下含泪感激道:“姑娘大恩大德,花奴永生难忘!亏花奴还质疑姑娘,是我小人!”

她本以为只有自己能逃出生天,直到璇玑说要救余下人那一刻仍就存有不信,但她救了,她救了所有人,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璇玑哭笑不得,扶起人道:“原来你到刚才还没信我呀。”

花奴只是垂头。璇玑莞尔一笑,道:“我救你,不是让你来伺候我,你我都是人,我救她们也不是想做她们的大恩人,我不想看到她们因为贫穷或是生而为女就要走上这条路,明明我们都是人,无人能替我们自己做决定。”

“姑娘……”

“好啦,你的嗓子润,适合唱曲儿,或者弹琵琶拨箜篌也极好,能靠手吃饭便不要出卖身子。那些姑娘也是,能逃出去便不要留在褪花时。”璇玑轻笑一声,“不像我,十三岁便把身子给了别人。”

她是老鸨捡回来的孩子,寒冬腊月,一个女婴躺在青楼门口算什么意思呢?她由襁褓长到七八岁,开始学琴瑟琵琶,学惊鸿秀舞,在十三岁时一舞惊人,被一个富商买下。她那时候也是花一般的年纪。

花奴瞪大了眼。璇玑却只是狡黠地眨了眨眼,似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他人的故事。

“对了,忙活大半天,还没正经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花奴。”

“花奴花奴,”她念了两遍,“真晦气,从今往后,你便叫花不如吧。”

周涣收回目光。

《牡丹判》中,花魁微垣是老鸨从人贩子手里买下的孩子,在此之前辗转经手多次,吃过不少苦,正是因为如此,感同身受,所以璇玑想要救她们。

而花不如,不正是……看着泣涕涟涟的少女,身影与那个精打细算聒噪吵闹的身影重叠,情理之中而又出乎意料。

《牡丹判》的原型是璇玑,璇玑多年前已逝,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对她如此了解的只有花不如,那《牡丹判》的作者花间客是……

雨师妾广袖一挥,沁凉风起,来到下一处。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川流不息,车水马龙,令人想起一句话:逝者如斯夫。但与别处不同,这波人山人海并不同赶集般满足目的,只见大部分朝江岸奔去。

他外出打听消息。

过了一会儿,挤回来,理了理袖子道:“刚抓了个路人问,璇玑收留花不如已是几个月前的事,现在正在举办芳华会。”

雨师妾也是第一次来玉虚幻境,疑惑道:“芳华会?”

“是淮城的旧俗了,沿袭了几十年,是那些画舫搞出来的,”他嗯了一声,点头,“每三年举办一次,用来遴选谁家的姑娘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雨师妾冷嗤一声,区区遴选美人,竟也引得万人空巷。饥寒起盗心,温饱思淫/欲。为乐,非也。非以大锺、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为不乐也。

周涣见她表情便知道心里又在嘲讽什么,这两天相处下来,居然觉得习惯了。无语地解释道:“这和一般遴选美人不同——在设施上各家都卯足劲砸银,唯恐失面子,因而极致辉煌奢靡。你看江心处的建筑,便是伙同搭建的场地,名叫瑛洲。再献出自家最得意的美人儿分别比试才、艺、情,胜者为魁首,便是花魁。”

“上届花魁便是璇玑,褪花时因此将璇玑捧为和璧隋珠,不知此次是否还是璇玑。”周涣摩挲下巴,眼眸如鉴映蓝天,似一汪小院清池。

“你要去?”雨师妾问。

“为什么不去?”周涣反问,说罢递来一块木琢的花牌,是赴芳华会的信物,示意她跟着。这是璇玑真正出名的舞,正是因这场舞会逢窦靖夷。

芳华会原先只是达官贵客的赏会,但美人谁都爱,渐渐面向百姓。他去得晚了些,各大青楼已无花牌售卖,倒是青楼前有些囤货居奇者。周涣出门在外并无多少银两,肉痛地买下,请教姓名,囤货居奇者摆了摆手:“不必,老夫姓黄名牛。”

金阊大道多酒楼,如花小妓立楼头,夜深能唱吴中曲,劝君一醉消千忧。

赴会者要么是达官贵族,要么是富商纨绔,也只有这两类人能一掷千金声色犬马,还有第三种人是例外,比如周涣,迫于喜儿之事屈尊于雨师妾麾下。

天高云淡日,春日融融,瑛洲草长莺飞。连着江岸的长堤两旁爬满翠绿薜荔藤,远望犹一道墨玉披帛,碧中点缀粉杜鹃与山茶。日光下花露盈盈,愈发娇嫩明媚。门口垂着万千垂丝海棠,红肥绿瘦,暗香徐徐。极致风雅,极致奢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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